林烬的巡逻靴尖碾过黄泉边的青苔时，锁魂链突然在腰间泛起暖融融的微光。
这和往常引魂时的蜂鸣不同。
往日锁链震颤总带着些急躁的催促，像他生前项目截止前同事拍他后背的手；
可此刻金纹流转如溪，连震动都裹着层温柔的絮语，顺着他的脊椎往识海里钻。
怪了。他停住脚步，玄色外袍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
抬手抚过锁链，指腹刚触到金纹，脑海里地炸开一片白雾——
雾气中影影绰绰立着无数石碑，最中央那块断成两截，缺口处露出半截字，笔画间还凝着未散的阴火。
这是...他喉结滚动，锁魂链的温度顺着掌心往上窜，竟烫得他指尖发颤。
前几日姜九娘说的月出前别靠近血河还在耳边，可此刻锁链金纹全部指向阴空那轮圆月，月光落进链纹里，像极了引魂铃上那道小月亮刻痕——是姐姐留的温度。
他咬了咬牙，靴底在青苔上碾出湿滑的声响。
巡逻路线早被抛在脑后，锁链牵引着他往北方偏了半里，阴雾渐浓，等再抬眼时，脚下的青石板已换成了碎裂的龟背纹，四周全是一人多高的断碑，像被雷劈过的森林。
这是...林烬伸手抹开眼前的雾，指尖触到碑身的瞬间打了个寒颤——石质冷得刺骨，表面还凝着层细密的水珠，像极了活人身上的冷汗。
他后退半步，玄色外袍扫过另一块石碑，借着月光瞥见碑上刻着李三娘 阳寿三十，可生卒年处被人用指甲抠出深痕，连二字都缺了半角。
违规改碑？他皱眉，锁魂链却突然绷直如弦。
顺着锁链方向抬头，雾气竟像被刀劈开般向两边退去，中央赫然立着块断碑。
那碑断在腰部，上半截倒在草丛里，下半截歪歪斜斜立着，残缺处的裂痕里还卡着半片碎玉——和他怀里引魂铃的碎片纹路一模一样。
而完整的碑面上，二字正泛着幽蓝的光，每个笔画都像被血浸过，在阴雾里渗着淡淡的腥气。
怎么会...林烬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
他蹲下身，指尖悬在二字上方三指处，锁魂链突然发出清越的铮鸣，金纹如活物般窜上碑身，在石面烙下一道光痕。
这是你的梦......别走太远。
温柔的女声从背后传来，像春夜的雨丝裹着黄泉水。
林烬猛地转身，看见个穿淡青纱衣的女子立在雾里，长发未束，发间别着朵半开的曼珠沙华，花瓣上还凝着露水。
她的脸在雾里忽明忽暗，唯有点点荧光从她袖中溢出，像极了引魂铃碎前最后的光。
你是谁？他后退半步，手已按在腰间锁链上。
锁魂链感知到他的警惕，金纹瞬间缠上他的手腕，在月光下泛着锐利的光。
我该问你是谁。女子抬手，指尖点向他眉心，擅自闯入碑林幻境，你该醒了。
话音未落，林烬只觉眉心一凉，识海突然翻涌如沸。
他本能地要躲，锁魂链却先一步绷直，金纹地缠住女子的手腕——
那触感不对，不是活人皮肤，倒像触到了流动的水，可下一秒，女子指尖的法力竟被锁链反弹回来，在他胸前炸开团幽绿的鬼火。
你不是我梦里的东西。林烬抹掉嘴角的血，眼神骤然冷下来。
他见过太多野鬼装幻境骗人，可这女子的法力带着冥府特有的沉郁，分明是阴差手段。
你果然醒了。女子轻叹，纱衣被阴风吹得贴在身上，露出颈间半块玉牌——和姜九娘给的那半块，纹路严丝合缝。
林烬瞳孔骤缩，正要开口，锁链突然在他掌心发烫，他踉跄着撞向那方刻着自己名字的断碑。
石面的触感像冰锥扎进掌心。
记忆洪流劈头盖脸砸下来。
他看见自己穿着引魂司首的玄金官袍，腰间挂着比现在粗三倍的锁魂链，正站在血河源头的冥枢核心前。
身后是十殿阎罗的虚影，身前跪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是林七，她的魂魄正在消散，嘴角还沾着黑血。
张道陵！你竟敢篡改生死簿！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痛。
然后数道黑影从冥枢里窜出，黑芒裹着阴雷劈在他心口，锁魂链寸寸断裂，玄金官袍被撕成碎片，最后一眼，他看见林七挣扎着爬过来，手里攥着半块引魂铃，碎片上的小月亮刻痕在血里闪着光......
林烬猛地栽倒在地，额头撞在断碑上，疼得他眼眶发红。
他撑着石碑坐起来，发现自己后背全被冷汗浸透，锁魂链软趴趴地垂在脚边，金纹黯淡得像快燃尽的蜡烛。
你不该看到这些。女子不知何时蹲在他身侧，指尖沾了他的血，在石面上画出道符，冥府守旧派要抹掉所有知道张道陵秘密的人，你前世就是这么死的......若他们知道你觉醒了记忆......
我前世？林烬抓住她的手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七......我姐姐她......
够了！女子突然拔高声音，指尖的符纹泛起红光，你再问下去，连现在的魂魄都保不住！
她反手推在他胸口，林烬只觉眼前一黑，意识像被人扯着往深渊里坠，最后听见的声音是锁魂链的轻鸣，和女子低低的叹息：下次，别再信什么梦......
咳......林烬扶着树桩站起来时，发现自己还站在黄泉边的巡逻路上。
月光不知何时偏了，照得青苔泛着冷白的光。
他摸向腰间，锁魂链安静得像条死蛇，可掌心却多了块温热的碎片——是从断碑上崩下来的，石纹里还凝着半滴黑血，凑近了看，能隐约辨认出张道陵三个字。
张道陵......他捏紧碎片，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前世记忆像团乱麻在脑子里缠成结，可有根线头却越扯越清晰：姐姐林七，冥枢核心，张道陵篡改生死簿，还有那块刻着自己名字的断碑——
锁魂链突然在腰间轻轻一颤。
林烬抬头，月光正落在锁链的金纹上，像极了记忆里引魂铃碎前的光。
他低头看向掌心的碎片，黑血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耳边又响起那声怒吼：张道陵！
你竟敢篡改生死簿！
下次......他对着月光露出个极淡的笑，将碎片塞进衣襟最里层，我不会再被你赶出来了。
阴风吹过，锁魂链的金纹微微发烫，像在回应他的话。
远处传来引魂钟的轰鸣，可林烬的脚步却转向了碑林的方向——那里的雾气还没散，断碑上的二字，正等着他再去触碰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