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魂班的灯笼在阴风中摇晃,暖黄的光晕裹着林烬的身影。
他推开竹门时,锁魂链在腰间轻颤,像在催促——姜九娘的茶盏还搁在案头,水雾正从青瓷口袅袅升起。
今日去碑林耽搁久了。
姜九娘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她掀帘而出时,月白裙裾扫过满地碎光,发间银簪映着烛火,我数过引魂钟,你该是在第七响后出发的。
林烬摸向衣襟最里层,碎片隔着布料烫得他掌心发红。
他将那半块泛着青黑的石片放在案上时,姜九娘的瞳孔骤然缩成细线。
她的指尖悬在碎片上方三寸,又似被烫到般缩回,再抬眼时,眼尾细纹里浸着水光:这纹路...是林七刻的。
她用指甲抠进井壁的。
林烬嗓音发涩,想起碑灵说姐姐用命护下钥匙的画面,喉结滚动两下,轮回井原典被篡改,他们想让轮回停滞。
而启动冥枢系统的...只有林家人。
姜九娘突然抓住他手腕。
她的手凉得像浸过黄泉,却在发抖:你怎么知道这些?
碑灵说的。林烬反手覆住她手背,触感像是握住一片将融的冰,他还说,每一次轮回都是选择的机会。
茶盏在案上发出轻响。
姜九娘松开手,指尖抵住眉心缓了缓,再抬头时已恢复从容。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铜令牌,表面刻着扭曲的蛇形纹路,边缘还沾着暗红的锈:这是林七最后一次出任务前交给我的。
她说,若有一日林家血脉持锁魂链来,便把这个给他。
林烬接过令牌,锁魂链突然暴起,金纹如活物般攀住令牌,在两者相触的瞬间,他脑门炸开一道白光——
画面里是个穿月白裙的姑娘,正蹲在轮回井边,用匕首在井壁刻下歪歪扭扭的二字,转头对他笑:阿烬,等姐姐给你赚够买新书包的钱,咱们就去吃糖人。
那是她十六岁。
姜九娘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在阳间被野鬼啃了半条命,魂魄刚进阴间时,连引魂铃都握不稳。
她指腹摩挲着碎片上的刻痕,后来她成了最年轻的金牌引魂使,再后来...成了第一个能直视轮回井的活人。
林烬喉间发紧。
他想起生前加班到凌晨时,总梦见有个穿月白裙的姑娘站在窗台,往他保温杯里添热水。
原来那不是幻觉,是姐姐的残魂在守着他。
启动冥枢需要三样东西:林家人的血,林七的密钥,还有锁魂链。
姜九娘按住他欲抽回的手,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杀你了——林七死时,他们以为林家血脉断了。
窗外阴云突然压下来,遮住最后一线月光。
林烬望着案头的碎片和令牌,锁魂链在他掌心一下下跳动,像在数心跳。
他想起碑灵消散前说的掀翻棋盘,想起白无常喊的阳寿未尽,想起自己猝死前电脑屏幕上跳动的996天加班记录。
我要去轮回井底。他抬头时,眼底燃着阴火都烧不熄的光,现在。
姜九娘没拦他。
她只是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像替弟弟整理校服:井底有林七布的困仙阵,每道符都要按生、死、轮、回的顺序解。
她从发间取下银簪,塞进他手里,这簪子能破阴蚀虫,遇到墙缝里爬出来的黑虫,刺它们的七寸。
子时三刻,轮回井笼罩在墨色里。
林烬沿着井壁爬下时,锁魂链垂在身侧,金纹照亮脚下的青苔。
井底有块凸起的青石,他将碎片按进石纹凹陷处时,整座井突然发出闷响——锁魂链与令牌同时震颤,在他掌心烙下一个青黑的印记。
暗门从井壁裂开的瞬间,腐臭的风裹着铁锈味扑来。
林烬摸出银簪照亮前路,阶梯往下延伸,两侧石壁上浮现出暗红的阵图——正是姜九娘说的困仙阵,每道符都刻着的小名。
姐,我跟着你的记号走。他指尖拂过第一道符,符纹突然亮起来,在墙上投出林七的虚影。
虚影张嘴,声音混着回音:阿烬,遇到阴蚀虫别慌,它们怕活人的血。
林烬扯破指尖按在符上。
鲜血渗进石纹的刹那,第二道符亮起。
他沿着光走,第三道符投出林七在引魂班教新人的画面,第四道符里,她举着引魂铃对他笑:阿烬要是来阴间,姐姐罩着你。
当第七道符亮起时,整座阴间开始震动。
林烬听见头顶传来惊呼,有引魂使的喊叫声,有判官拍案的怒喝,还有生死簿翻动的哗啦声——他知道,被篡改的轮回记录正在自动修正。
停手!
阴风吹灭银簪的光。
林烬转身时,看见墨无痕立在阶梯尽头,腰间监察司的乌木牌泛着冷光。
他手中的密令在黑暗里发着幽蓝,上面彻查冥枢异动六个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你以为监察司是瞎子?墨无痕一步步逼近,靴底碾碎了地上的青苔,从你在碑林跪断碑开始,每一步都有人盯着。
林烬摸向锁魂链。
链身突然暴长,金纹如蛇信般缠上墨无痕的手腕。
监察判官吃痛后退两步,乌木牌掉在地上,露出他腕间一道暗红的疤痕——和林七当年被野鬼啃伤的位置一模一样。
你到底是谁?林烬眯起眼。
墨无痕猛地抽回手,弯腰捡起乌木牌时,发间落了片枯叶。
他盯着林烬身后的光门,声音突然低下来:我只是...想看看,林七的弟弟能不能掀翻这潭死水。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融入黑暗。
林烬望着他消失的方向,锁魂链在掌心轻颤,像在说别管他。
他转身踏入光门,石壁上的阵图全部亮起,在头顶交织成林七的笑脸。
当最后一道封印被解开时,整座阴间的引魂铃同时炸响。
林烬听见生死簿发出撕裂般的脆响,阳间某个山巅传来修士的惨叫——那个偷改寿元活了三百年的老怪物,终于走到了阳寿尽头。
锁魂链突然剧烈震颤。
林烬低头,链身上浮起一行血红文字,在黑暗里格外刺目:
【冥枢重启中……进度:3%】
阴云不知何时散了,月光重新照进轮回井。
林烬摸了摸心口,那里还留着姐姐碎片的温度。
他听见头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引魂班的小徒弟在喊:林使!
十殿急召引魂司!
与此同时,阳间南方某市的深夜里,所有路灯突然熄灭。
居民们从窗户望出去,看见江边飘着成片的鬼火——那些本该入轮回的亡魂,正顺着江水,朝阴间的方向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