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城的晨雾带着雨后的湿润，漫过雪府的飞檐翘角，将庭院里的花草润得发亮。雪尘坐在窗边，手里捏着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信封上那个隐晦的“锋”字——那是藏锋阁的标记。
窗外，雪风正带着护卫操练，宗师境的真气在晨光中划出一道道凌厉的弧线，引得旁侧观的家仆阵阵喝彩。不远处的矿场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号子声，新改进的开采器械让矿石产量翻了近一倍，库房里的金银如同流水般涌入，雪家的蒸蒸日上，几乎写在了青阳城的每一个角落。
“尘儿，发什么呆呢？”苏夫人端着一碗莲子羹走进来，见他对着密信出神，轻声问道，“是藏锋阁有消息了？”
雪尘回过神，将密信递给她，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嗯，望海城那边有动静了。”
苏夫人接过密信，快速浏览一遍，秀眉微蹙：“望海城……倒是有些年头没想起这个地方了。”
“七年了。”雪尘望着窗外那株新抽嫩芽的梧桐，声音带着一丝悠远，“整整七年。”
七年前的记忆，如同被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脑海中漾开圈圈涟漪。
那时他才八岁，刚从一场家族内斗的血泊中挣扎出来，独自一个人辗转流离，途经望海城。那是一座被蔚蓝海水环抱的城池，城墙由巨大的青黑色礁石砌成，海风呼啸时，整座城都像在摇晃，空气中永远弥漫着咸腥的气息。
望海城的繁华，与青阳城的古朴截然不同。码头上停泊着来自四海的商船，桅杆如林，各色皮肤的商人操着半生不熟的通用语讨价还价，一箱箱香料、丝绸、珠宝从船上卸下，又将本地的海盐、珍珠、海兽皮毛运向远方。
但繁华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那时的望海城，被三大势力把持——
城主府周通，乃是望海城明面上的掌控者，修为已达王者初期，是三股势力中最强的存在，却因为要维持城内外的秩序，往往对另外两家的争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海商联盟，以王家为主导，家主王坤是大宗师后期修为，麾下聚集了望海城八成以上的商户，财力雄厚，船队更是纵横四海，只是战力稍逊，常年被黑风岛的海盗骚扰。
黑风岛，盘踞在城外三十里的一座孤岛，岛主熊烈是个悍匪出身的修炼者，大宗师中期修为，麾下海盗个个凶悍，专靠劫掠商船为生，与海商联盟是死对头，常年斗得难解难分。
“还记得吗？”雪尘看向苏夫人，眼中带着笑意，“那时我在望海城待了几个月，然后去了黑石城，在路途中跟在姐姐你的身后！”
苏夫人想起往事，也忍不住笑了：“那时我看着你孤苦伶仃，而且堪是可爱，就留你在身边做书僮。”
两人相视一笑，七年前的惊险与狼狈，如今想来竟带着几分温馨。
“那时我就想，”雪尘收敛了笑意，语气变得郑重，“望海城扼守南北海域咽喉，是商船必经之地，若能将其纳入掌控，无论是资源还是情报，都能为我提供巨大助力。”
以他当时藏锋阁阁主皇者境的实力，加上藏锋阁的势力，若要拿下望海城，并非难事。只需稍作布局，让城主府与海商联盟、黑风岛互相牵制，再伺机出手，便可兵不血刃地掌控全局。
可那时的藏锋阁高手确实，而他也不想事事都要他来出手，他只想暗中掌控，最终只能带着几分遗憾离开，将望海城的计划暂且搁置。
“藏锋阁的信上说，这七年来，望海城的格局变了不少。”雪尘将密信递回给她，“周通依旧是城主，但似乎病了很久，城主府的权力被他的儿子周明轩把持。王坤突破到了大宗师巅峰，海商联盟的势力越发庞大，甚至开始涉足修炼资源的交易。倒是熊烈，三年前在一次劫掠中失踪了，黑风岛如今被他的义子熊虎接管，行事比以前更狠辣，据说暗中投靠了某个海域霸主。”
雪尘摩挲着密信上的字迹，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周通生病？怕是没那么简单。周明轩是个草包，当年我见过一次，先天境的修为都不稳，如何能把持城主府？多半是背后有人撑腰。”
他顿了顿，又道：“王坤能突破大宗师巅峰，倒是有些意外。海商联盟涉足修炼资源，看来是想摆脱对世俗财富的依赖，往修炼家族转型。至于黑风岛……熊虎投靠海域霸主，是想借势吞并望海城？”
种种迹象串联起来，望海城的水，似乎比七年前更深了。
“藏锋阁的人还查到，近半年来，望海城出现了不少陌生面孔，修为都不低，像是某个大宗门派来的。”苏夫人补充道，“他们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与海底的一处 （古遗迹）有关。”
“古遗迹？”雪尘挑眉。望海城地处海域要冲，海底藏着些 秘辛并不奇怪，但若引来了大宗门的觊觎，事情就复杂了。
“看来，望海城这潭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浑。”雪尘将密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青阳城的事，差不多该了结了。剩下那些阴沟里的小老鼠，翻不起什么大浪，交给大哥处理就行。”
他口中的“小老鼠”，是李家、城主府的残余势力，以及几个心有不甘的小家族。这些人最近总在暗地里搞些小动作，比如散播雪家的谣言，偷偷破坏矿场的器械，却因为忌惮雪战的王者境威压，不敢有实质性的动作，顶多算是些无伤大雅的骚扰。
“你的意思是……”苏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去望海城。”雪尘语气坚定，“七年前没能拿下的地方，七年后，该收回来了。”
青阳城虽已稳固，却终究只是内陆小城，资源有限，格局太小。要想在这个强者林立的世界立足，甚至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危机，必须掌控更多的资源和地盘，望海城，便是下一步的关键。
“只是，我们走了，青阳城这边……”苏夫人有些顾虑。雪战虽已是王者境，但毕竟刚突破不久，雪风年轻，雪家的根基还不算稳固。
“放心。”雪尘笑了笑，“爹的实力足以震慑宵小，大哥这半年成长很快，加上铁剑门的支持，守住青阳城绰绰有余。再说，藏锋阁在青阳城安插了不少人手，有任何动静，都会第一时间传讯给我们。”
他早已布好了局。青阳城作为后方基地，必须万无一失，但也不能因此束缚住手脚。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再过三日。”雪尘道，“给大哥和爹娘说一声，就说我们去北域，游历一番。”
念卿在北域天衍宗修炼，这是他们早就计划好的行程，以此为借口离开，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苏夫人点头：“好。”
……
三日后，雪府的早膳桌上，雪尘说出了要去北域的打算。
“去北域？”雪战放下碗筷，有些担忧，“北域苦寒，又多蛮族部落，可不比青阳城安全。”
“爹放心，有苏姐姐在，不会有事的。”雪尘笑道，“我就是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总不能一直待在青阳城当个‘炼体境’吧？”
他半开玩笑地说着，语气轻松，却让雪战和苏婉都松了口气。他们一直担心雪尘因为“修为低微”而自卑，如今他愿意出去游历，倒是件好事。
“苏姑娘，尘儿就拜托你多照看了。”苏婉拉着苏夫人的手，眼中满是感激。这六年来，若不是苏夫人护着，雪尘未必能平安回来。
“婉姨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苏夫人浅笑。
雪风也道：“三弟，在外遇到事别逞强，随时传讯回来，大哥立刻去帮你。”
“知道了大哥。”雪尘笑着应道。
雪月则塞给他一个包袱：“这里面是些伤药和干粮，路上用得上。到了北域，记得给家里写信。”
“嗯。”
告别很简单，没有太多的煽情。雪尘和苏夫人只带了两个藏锋阁的暗卫，换上普通的布衣，就像一对寻常的姐弟，悄然离开了青阳城。
出了城门，雪尘回头望了一眼那座青灰色的城池，眼中闪过一丝留恋，随即被坚定取代。
青阳城，是他的起点，却不是终点。
望海城的风，正在等着他。
……
前往望海城的路，比七年前好走了许多。官道平整，驿站齐全，偶尔能看到往来的商队，带着各地的特产，行色匆匆。
雪尘和苏夫人没有急着赶路，反而像真的在游历一般，走走停停，看看沿途的风土人情。
这日，两人在一家路边的茶馆歇脚，邻桌的几个商人正聊得热火朝天。
“听说了吗？望海城最近不太平，黑风岛的海盗闹得越来越凶了，连城主府的船都敢抢！”
“何止啊！我听说海商联盟的王老爷子，前几日被人暗算了，虽然没死，却也重伤卧床，现在联盟里乱成一团！”
“还有更邪乎的！有人说，夜里看到海底有金光冲天，像是有宝贝要出世，引得好多修炼者都往望海城跑呢！”
雪尘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与苏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王坤被暗算？海底有金光？
看来，望海城的变故，比藏锋阁密信里说的还要复杂。
“几位大哥，”雪尘放下茶杯，笑着凑过去，“你们说的望海城，是不是那个海边的大城？我和我姐姐想去那边做点小生意，不知道现在去安全吗？”
他故意装作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符合他“炼体境平凡少年”的身份。
一个络腮胡商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笑道：“小兄弟，我劝你们还是别去了。望海城现在就是个火药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别说做生意，能不能保住小命都难说！”
“为啥呀？”雪尘故作惊讶，“城主府不管吗？”
“管？”另一个商人嗤笑一声，“城主周通据说病得快不行了，他儿子周明轩就是个废物，被黑风岛的人吓得屁都不敢放！现在望海城，就是海商联盟和黑风岛的天下，还有那些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修炼者，个个眼高于顶，咱们这些普通人，进去就是待宰的羔羊！”
雪尘“恍然大悟”，脸上露出害怕的表情：“那……那我们不去了。多谢几位大哥提醒。”
等那几个商人离开，苏夫人才低声道：“王坤被暗算，十有八九是黑风岛和周明轩联手干的。至于海底的金光……”
“多半和那处古遗迹有关。”雪尘接话道，“看来，我们得加快脚步了。”
他原本打算悄悄潜入望海城，先摸清局势再动手，可现在看来，望海城的局势已经到了临界点，若是再拖延，恐怕会生变数。
“走吧。”雪尘起身，将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去看看，这望海城的风浪，到底有多大。”
苏夫人点头，与他并肩走出茶馆。阳光正好，照在两人身上，拉出两道修长的影子，一路向东，朝着那片蔚蓝的大海，渐行渐远。
青阳城的尘埃落定，是为了更好的出发。望海城的烽烟再起，才是真正的考验。
而那个看似平凡的少年，正带着他的锋芒，一步步走向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