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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玄捻动骨珠的手指倏然停下。

那“嗒、嗒”的死寂之音一断,书阁内翻腾黑液的“咕嘟”声、烛火燃烧的“噼啪”声,甚至窗外呜咽的夜风,都仿佛被无形的巨口吞噬,陷入一片令人心悸的真空。

——他缓缓抬起眼帘。

烛光跳跃在他惨白如古墓玉璧的脸上,那双狭长的凤眸里,空茫的死寂深处,骤然点燃了两簇幽冷的、仿佛来自九幽黄泉的鬼火。他没有看任何人,视线穿透摇曳的光影,直直落在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的凤筱身上。

“随我一同去幽冥战场。”

声音不高,沙哑依旧,却不再是空洞的回响,而是像淬了冰的刀刃,带着不容置疑的、斩断一切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狠狠楔进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凤筱赤瞳猛地一缩,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她抱着的手臂下意识放下,站直了身体,眉毛高高挑起:“幽冥战场?现在?朱疯子你……”她后半句“抽什么风”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因为朱玄的眼神。

那不是商量,不是命令,甚至不是师父对徒弟的吩咐。

那是一种……剥离了所有情绪的宣告。如同执掌生死的判官,在生死簿上划下冰冷的一笔。

“我又怎么惹他了?!”凤筱心底的咆哮震得识海里的小纤都缩成了一团惨淡的灰蓝色。她飞快地回想:是白天骂他神神叨叨?是嫌弃他那碗臭气熏天的黑水?还是刚才没大没小地喊他“朱疯子”?可这些……不都是日常吗?哪次他不是摇着骨铃,笑得花枝乱颤地回怼,甚至变本加厉地弄出更花里胡哨的动静?

时云拎着沙漏的手微微一顿,流沙的速度似乎凝滞了一瞬。他望向朱玄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清晰的凝重。

火独明脸上的戏谑也消失了,暗金色的火焰在眼底沉凝,他盯着朱玄手中那碗依旧在无声翻腾的黑液,又看看他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眉头拧成了疙瘩。

云仙衡指尖的金光彻底熄灭,清冷的眸子里满是惊疑。颜如玉从软榻上坐直了身体,媚眼里的慵懒被震惊取代。

弦歌的阴影似乎波动了一下,星弓冰冷的金属光泽在幽暗中一闪而逝。静室结界内的空蝉,更是把身体蜷缩得更紧,淡褐色的眼眸透过光幕,惊恐地望着外面那个如同从死亡深渊爬出来的身影。

“师父?”凤筱的声音干涩,带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去那鬼地方干嘛?黑灯瞎火的,连个鬼影都……”

“去种‘种子’。”朱玄打断了她,声音平板无波。他垂眸,看向骨碗中沉浮的、那几枚在粘稠黑液里吸饱了诡异能量、正透出妖异暗紫色泽的扭曲种子。

“幽冥死气,万魂哀嚎,是它最好的……温床。”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探入那翻滚的、散发着甜腥恶臭的黑液中,精准地拈起一枚种子。粘稠的黑液顺着他修长的指节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蚀出细小的凹坑。

凤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头皮发麻。“种种子?用这玩意儿?在幽冥战场?这疯子是真疯出新高度了!”她看着朱玄拈着那枚仿佛在微微搏动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种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不去行不行?”凤筱试图挣扎,语气难得地带了点商量,“我让时云开个时间裂缝,或者让火独明烧个坑,哪不能种?非要去那鸟见鸟不拉,狗见立马跑的鬼地方闻尸臭?”她试图用嫌弃的语气掩饰心底莫名涌起的不安。

朱玄终于抬起了头,目光再次落到凤筱脸上。那双燃着幽冷鬼火的凤眸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原。他看着凤筱,却又像是透过她,在看某个遥远而既定的终点。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它,需要‘血食’。”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凤筱心口,“幽冥战场,有最新鲜的……‘窃光者’残渣。”

凤筱浑身一僵。

最新鲜的……残渣?是指白天那只被时云凝固、又被朱玄不知用什么手段“提炼”进这碗黑水里的苍白手掌?还是指……那些潜伏在幽冥战场深处、被窃光者污染扭曲的怪物?

一股寒意瞬间攫住了她。她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去种什么种子!这是去钓鱼!用这碗窃光者“精华”培育出的诡异种子当饵,去幽冥战场钓更大的鱼!钓那些被窃光者力量吸引而来的、扭曲疯狂的怪物!朱玄要拿那些怪物的血肉魂魄,来喂养这株尚未破土的“噬光藤”!

“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凤筱心底在尖叫。这比火独明简单粗暴的“诱饵论”更疯狂、更极端、更……不计代价!她看着朱玄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看着他眼底深不见底的死寂,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这副鬼样子,是不是……就是在准备这个?用他自己当柴薪,点燃这焚尽污秽的毒火?

“朱玄!”火独明一步踏前,周身腾起灼热的气浪,暗金色的火焰在瞳孔中熊熊燃烧,“你不要命了?!幽冥战场那地方是闹着玩的?就你现在这风吹就倒的纸片样,还带着小徒弟?想爷俩一起交代在那儿给那些鬼东西加餐吗?!”他声音洪亮,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时云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火独明身侧,宽大的葛布袍子无风自动。他手中的时之沙漏流沙速度恢复了正常,但那流淌的星辰碎芒却透着一股沉凝。“朱玄,时机未至。”他声音低沉,带着岁月沉淀的沧桑,“……‘噬光藤’未成,战场凶煞过甚,恐反噬己身。更遑论。”他目光扫过凤筱,“带她去,太过凶险。”

朱玄静静地听着。他拈着那枚妖异种子的手指稳如磐石,粘稠的黑液顺着指尖滑落,滴答,滴答,在死寂的书阁里清晰得如同催命的鼓点。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火独明的怒吼和时云的劝阻只是拂过古墓的风。

直到时云提到“带她去”,他那双空茫的死寂眼眸,才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视线再次聚焦在凤筱身上。

……

这一次,凤筱看清了那死寂冰原下,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近乎冷酷的决断,有深不见底的疲惫,甚至……有一丝极淡极淡、几乎被死寂淹没的……歉疚?那情绪太快,快得如同错觉。

“她,必须去。”朱玄的声音依旧平板,却带上了不容置疑的重量,“‘青筠杖’的焚世之火,是引燃‘噬光藤’最好的……火种。”

……

“轰!”

凤筱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瞬间烧干了那点莫名的慌乱和不安,只剩下被当成“工具”的滔天怒火!

“火种?!什么火不火的火种!朱疯子你当我是打火石吗?!”她赤瞳瞬间燃起比青筠杖烈焰更炽烈的怒焰,一步踏出,脚下的地砖“咔嚓”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朱玄!”凤筱的声音尖锐得几乎刺破空气,青筠杖“嗡”地一声爆发出刺目的白炽光芒,灼热的气浪将书阁内的卷轴都吹得哗啦作响,“你把话给老子说清楚!什么叫‘火种’?!老子是你的柴火还是你的打火机?要玩命你自己去!少拉你徒弟垫背!幽冥战场?本太爷可没兴趣!要去你自己……”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朱玄动了。

他并未理会凤筱的暴怒,只是缓缓抬起了那只拈着种子的手。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诡异的、不容抗拒的韵律。他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握住了那串沉寂许久的骨铃。

……

“叮铃——!”

一声清脆、空灵,却又仿佛蕴含着万魂恸哭、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铃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铃声并不刺耳,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诡异力量。书阁内摇曳的烛火骤然拉长、扭曲,变成幽绿色的鬼火。堆叠的卷轴影子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

颜如玉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星盘光芒瞬间黯淡。云仙衡闷哼一声,指尖金光溃散。火独明周身的烈焰猛地一窒,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扼住。时云手中的沙漏流沙瞬间凝固!

——凤筱首当其冲!

那铃声如同无数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识海!小纤发出一声凄厉的精神尖啸,猩红的光芒疯狂闪烁,瞬间构筑起层层叠叠的精神屏障,却在那诡异的铃声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片片碎裂!

“宿主!灵魂攻击!快……”小纤的意念只来得及传递一半,便彻底被铃声淹没。

凤筱只觉得眼前一黑,脑袋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无数破碎扭曲、充满怨毒和疯狂的呓语在她脑中炸开!青筠杖上的白炽烈焰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她踉跄一步,赤瞳中的怒焰被剧烈的痛苦和眩晕取代。

就在她意识即将被那万魂恸哭的铃声彻底撕碎的刹那——

朱玄那只拈着种子的手,食指对着凤筱的眉心,轻轻一点。

没有触碰到肌肤。

但凤筱只觉得眉心一凉,一股冰冷、粘腻、带着浓重死亡和污秽气息的诡异力量,如同跗骨之蛆,瞬间钻了进来!

那力量并非攻击,反而像是一层冰冷滑腻的“膜”,瞬间覆盖了她躁动的灵魂和即将溃散的意识,将那恐怖的铃声和呓语隔绝在外!

痛苦和眩晕如潮水般退去,凤筱猛地喘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惊魂未定地看着朱玄,赤瞳里是前所未有的震惊和……一丝恐惧。

刚才那是什么?那层冰冷滑腻的“膜”?是保护?还是……另一种更深的束缚?

朱玄没有解释。他收回手指,指间那枚妖异的种子似乎黯淡了一丝。他握着骨铃的手轻轻一晃。

“叮铃——”

又是一声铃响。

这一次,铃声不再蕴含攻击,而是带着一种空洞的召唤之意。

……

朱玄面前的空气,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荡漾、扭曲起来!一个边缘流淌着暗紫色污秽能量、内部翻滚着无尽灰败雾气、散发着浓郁尸腐与硫磺气息的旋涡通道,缓缓张开!

幽冥战场的入口!

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死气、怨气、煞气混合着刺鼻的硫磺味,如同实质的浪潮,瞬间从通道中狂涌而出!

书阁内温度骤降,烛火彻底变成了幽绿色,光线扭曲摇曳,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如同鬼魅。墙壁上、地面上,甚至悬浮的星图仪上,都迅速凝结出一层灰白色的、带着不祥气息的冰霜!

“走。”朱玄只吐出一个字,声音在通道涌出的阴风中断续不清。他不再看任何人,一步踏出,惨白的麻衣身影瞬间没入那翻滚着灰败雾气与暗紫色污秽的通道之中,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消失不见。

只留下那枚被他随手抛下的、盛着剩余黑液和种子的骨碗,在冰冷的石桌上微微晃动。

凤筱站在通道口,刺骨的阴风卷起她赤红的发梢。看着那翻滚着死亡和不祥的入口,感受着眉间那层冰冷滑腻的“膜”,她狠狠咬了下后槽牙,赤瞳中翻腾着暴怒、憋屈、惊惧,最终被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厉取代。

“啊——朱疯子!你最好别死在里面!不然本太爷刨了你的坟,把你那些破骨头渣子全磨成粉喂狗!”她在心底恶狠狠地咒骂着,猛地攥紧了青筠杖,杖身爆发出决绝的白炽烈焰,硬生生在翻涌的死气中撑开一小片灼热的空间。

“看什么看?!”她扭头,冲着身后书阁里被死气冲击得脸色发白的众人吼道,“给你徒弟守好家!特别是那小树精!少一根头发,我回来掀了你们房顶!”吼完,她不再犹豫,青筠杖裹挟着焚尽一切的怒焰,一头扎进了那翻滚着死亡与未知的幽冥通道!

白炽的烈焰在灰败的雾气中一闪而逝,如同投入墨池的火星。

通道口缓缓收缩,最后一丝暗紫色污秽能量消失,书阁内只剩下刺骨的冰寒、浓郁的尸腐气息,以及那碗在石桌上轻轻晃动、散发着不祥甜腥的黑液。

火独明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书架上,坚硬的灵木书架瞬间化为齑粉!暗金色的火焰在他眼中狂燃:“一个两个的!朱玄!时云!你刚才怎么不拦着他?!”

时云沉默地站在通道消失的地方,宽大的袍袖垂落。他看着地上那迅速蔓延的灰白冰霜,又看向石桌上那碗诡异的黑液,最终目光投向窗外翁德里斯更加晦暗的夜空。他手中的时之沙漏,流沙无声流淌,却仿佛比之前沉重了万钧。

“拦不住。”他声音低沉,带着无尽的疲惫,“他心魂已燃……此去,非生即死。”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众人,最终落在静室结界内那个蜷缩的、颤抖的身影上。

“守好这里。风暴……要来了。”

……

幽冥战场。

没有天,没有地。

只有永恒的、翻滚不息的灰败雾气,如同粘稠的尸液,充斥视野的每一个角落。脚下是松软、粘腻、散发着浓烈恶臭的腐殖层,踩上去如同踏在亿万腐烂尸骸堆积的沼泽之上,每一次抬脚都带着令人牙酸的“噗嗤”声。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浓烈的血腥、刺鼻的硫磺、尸体高度腐败的甜腻恶臭、还有某种更深邃的、仿佛空间本身在腐烂的腥甜……每一种气味都足以让普通人瞬间发狂。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没有风声,没有虫鸣,甚至没有自己的心跳声——仿佛连声音都被这片永恒的死亡之地吞噬了。

不,不是绝对的死寂。

仔细听,在那粘稠的灰雾深处,似乎有无数细碎、粘腻的摩擦声,如同湿滑的触手在腐肉上爬行;有低沉、压抑、充满无尽痛苦的呜咽,像是被活埋者隔着厚重棺木发出的呻吟;还有……某种更加尖锐、更加疯狂、充满了贪婪和恶意的……嘶嘶声?如同毒蛇吐信,却放大千万倍,在灵魂深处刮擦。

凤筱紧握着青筠杖,杖身的白炽烈焰是她唯一的光源和热源,在粘稠的灰雾中艰难地撑开一个不足三丈的、扭曲摇曳的光球。

烈焰灼烧着无处不在的灰败雾气,发出“滋滋”的声响,腾起一股股更加恶臭的黑烟。她赤瞳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翻滚的浓雾,精神绷紧到极致。识海里的小纤蜷缩成一团暗紫色,无数精神触须疯狂探测着周围,传递回的信息只有一片混沌的恶意和冰冷的死寂。

“宿主,高浓度死亡能量侵蚀!灵魂护盾持续消耗!前方三百米,空间结构异常扭曲……有东西在靠近!很多!很快!”小纤的意念带着强烈的警报。

凤筱咬紧牙关,青筠杖上的烈焰又暴涨一分,试图驱散更多迷雾。她看向前方。

朱玄就在她前方几步之遥。

他依旧一身惨白的麻衣,在灰败的浓雾和青筠杖的烈焰映照下,像一截行走的墓碑。他没有撑起任何防护,任凭那蕴含着死亡和污秽力量的灰雾如同活物般缠绕着他,舔舐着他苍白的皮肤和衣袍。

那身麻衣在灰雾的侵蚀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朽坏,如同暴露在风雨中千年的裹尸布。

但他毫不在意。

他手中紧握着那枚妖异的种子。

种子此刻正散发着幽幽的暗紫色光芒,如同跳动的心脏,一明一暗。随着它的搏动,周围翻滚的灰雾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吸引,形成一道道细小的旋涡,疯狂地涌入种子内部。更远处,那隐藏在浓雾深处的粘腻摩擦声、痛苦呜咽声、贪婪嘶嘶声……瞬间变得清晰、狂暴起来!

他像一盏黑夜里的引魂灯,用自己、用这枚种子,吸引着这片死亡之地所有污秽的存在!

有毒!这就是你说的‘温床’?!这是把自己当诱饵扔进鲨鱼池!凤筱只觉得一股寒气混合着怒火在胸腔里冲撞。她看着朱玄那在浓雾侵蚀下愈发单薄、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背影,看着他手中那枚贪婪吞噬着死亡力量的种子,眉间那层冰冷滑腻的“膜”似乎也在微微搏动,与种子的光芒隐隐呼应。

“朱玄!”凤筱忍不住低吼,声音在死寂的灰雾中显得异常突兀,“你到底想干什么?!停下!再吸下去,这鬼地方的东西全都要扑过来了!”

朱玄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握着种子的手,五指缓缓收紧。种子的搏动光芒骤然变得刺目!如同在浓雾中点燃了一小簇暗紫色的、妖异的篝火!

“嗬……嗬嗬……”

“嘶嘶——!”

“饿……好饿……”

……

无数扭曲、疯狂、重叠的意念,如同实质的声浪,猛地从四面八方冲击而来!灰败的浓雾剧烈翻涌,如同煮沸的尸汤!一个个扭曲的阴影在浓雾中浮现!

那并非实体的生物。

它们是无数残破灵魂、被窃光者力量污染扭曲的怨念、以及战场残留的凶煞之气糅合而成的怪物!

有的如同膨胀腐烂的巨人,身上挂满淌着黑水的肢体残骸;有的像是由无数痛苦哀嚎的人脸拼接成的巨大蠕虫,在腐殖层上翻滚爬行;有的干脆就是一团翻滚着暗紫色污秽能量、伸出无数苍白利爪的混沌阴影!

它们被那枚散发着纯粹“窃光者”气息和浓郁死亡力量的种子彻底吸引,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食人鱼,发出震耳欲聋的疯狂嘶吼,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地朝着朱玄和凤筱扑来!

“来了!”凤筱瞳孔骤缩,赤瞳中战意瞬间压过了一切杂念!青筠杖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嗡鸣,炽白色的焚世烈焰如同火山喷发般轰然炸开!

“给本太爷——滚开!”

……

白炽的火环以凤筱为中心,狂暴地席卷而出!烈焰所过之处,粘稠的灰雾如同遇到克星般尖叫着蒸发!

那些冲在最前面的、由怨念和残骸组成的怪物,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瞬间扭曲、融化、发出凄厉无比的尖啸,化为缕缕恶臭的黑烟!

凤筱如同烈焰的女武神,青筠杖挥舞成一片毁灭的光轮,将扑近的怪物成片成片地焚为灰烬!白炽的火光在无边的灰暗尸域中炸开一朵朵短暂而暴烈的死亡之花!

然而,怪物太多了!无穷无尽!

它们被种子散发的“美味”彻底疯狂,前仆后继,悍不畏死!更可怕的是,那些被焚烧的怪物逸散出的怨毒意念和污秽能量,并未彻底消失,反而被朱玄手中那枚搏动得越来越剧烈的种子疯狂吸收!种子表面的暗紫色光芒越来越盛,甚至开始浮现出细微的、如同血管般的黑色纹路!

——朱玄依旧在向前走。

他无视了身后震天的厮杀和狂暴的烈焰,无视了扑到近前、却被种子散发的无形力场扭曲撕碎的怪物残影。他的目标,是前方灰雾中,隐约可见的一片区域。

那里,灰败的雾气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泽,地面不再是腐殖层,而是铺满了森森白骨!白骨堆积如山,形成一片巨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骸骨平原!

平原中心,矗立着一座完全由各种扭曲生物头骨垒砌而成的、高达数十丈的恐怖祭坛!祭坛顶端,插着一柄断裂的、缠绕着粘稠暗紫色污秽的巨大骨刃!浓郁的、令人作呕的窃光者气息,如同实质的毒瘴,从那祭坛和骨刃上散发出来!

那里,是这片幽冥战场最污秽、最凶险的核心!是窃光者力量污染最深重的节点!

朱玄的目标,就是那里!

他要在这污秽的源头,种下这株以窃光者为食的“噬光藤”!

“疯子!你不会真要去那鬼地方?!”凤筱一边挥舞青筠杖,将一只扑来的、由无数痛苦人脸组成的蠕虫拦腰焚断,一边朝着朱玄的背影怒吼。

那只蠕虫断裂处喷溅出粘稠的黑色脓液,带着强烈的腐蚀性,落在青筠杖撑开的烈焰护盾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竟让护盾的光芒都黯淡了一丝!更多的怪物从蠕虫断裂的躯体中尖叫着爬出!

朱玄的脚步踏上了骸骨平原的边缘。

“咔嚓!咔嚓!”

清脆的骨骼碎裂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脚下,无数年代久远、早已失去光泽的惨白骨片,在他的脚步下化为齑粉。

那枚被他紧握的种子,在踏上这片白骨之地的瞬间,搏动的光芒骤然变得狂乱而贪婪!仿佛嗅到了无上美味的饿兽!

祭坛顶端,那柄断裂的、缠绕着暗紫色污秽的巨大骨刃,似乎感应到了同源而更精纯的气息,猛地发出一声低沉、暴戾、仿佛来自远古凶兽的咆哮!

整个骸骨平原都随之震动!堆积如山的白骨哗啦作响!祭坛周围浓郁的暗紫色污秽能量如同沸腾般翻滚起来,化作无数条粘稠的、带着倒刺的触手,朝着踏入领域的朱玄狠狠抽来!触手所过之处,空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留下道道漆黑的裂痕!

——朱玄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那高耸的、散发着无尽凶煞与污秽的骸骨祭坛,望向那柄咆哮的断裂骨刃。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片近乎殉道般的平静死寂。

他松开了手。

那枚吸饱了战场死气、怪物怨念、此刻又沐浴在祭坛核心污秽能量中的妖异种子,带着刺目的暗紫色光芒,如同流星般,朝着那骸骨祭坛的基座,坠落!

“以亡者之土,奉万灵之怨……”朱玄的声音第一次清晰起来,沙哑,冰冷,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奇异韵律,如同古老的葬歌,在骸骨平原上回荡,“……哺吾噬光之藤。”

“醒来!”

随着他最后一个音节落下——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宇宙诞生之初的、纯粹的“饥饿”与“吞噬”意志,猛地从那枚坠落的种子中爆发出来!

骸骨平原的中心,那枚种子落点之处,大地剧烈震颤!无数森白的骸骨被无形的巨力掀飞、粉碎!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泥浆从地底深处喷涌而出!

一条粗壮、扭曲、布满暗紫色诡异花纹、顶端裂开一张布满螺旋利齿的恐怖巨口的藤蔓,如同挣脱地狱束缚的魔龙,破开污秽的泥浆,朝着那骸骨祭坛和断裂骨刃,发出无声而贪婪的咆哮!

噬光藤,苏醒了!

……

祭坛顶端的骨刃似乎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咆哮声变得凄厉而疯狂!无数暗紫色的污秽触手放弃攻击朱玄,如同狂暴的毒蛇群,疯狂地抽向那刚刚破土而出的藤蔓!

然而,那藤蔓顶端布满利齿的巨口猛地张开!一股无形的、扭曲空间的恐怖吸力爆发!

那些蕴含着强大窃光者力量的污秽触手,如同遇到黑洞的面条,瞬间被拉扯、扭曲,硬生生被扯断、吞噬!连一丝能量涟漪都没能逸散出来!藤蔓身上的暗紫色花纹光芒大盛,如同饱餐后的魔纹!

“吼——!”骨刃的咆哮带上了惊惧!

藤蔓毫不停歇,粗壮的身躯如同攻城巨锤,带着毁灭一切的贪婪意志,狠狠地撞向那高耸的骸骨祭坛!

惊天动地的巨响在幽冥战场核心炸开!白骨纷飞如雨!整个骸骨平原都在哀鸣!祭坛剧烈摇晃,基座处被撞开一个巨大的缺口,无数头骨滚落!

“就是现在!”朱玄冰冷的声音如同刀锋,刺破震耳欲聋的轰鸣,斩向凤筱,“火种!引燃它!”

凤筱早已被眼前这株破土而出、凶威滔天的魔藤震撼得头皮发麻!听到朱玄的吼声,她瞬间回神,看着那株正疯狂撕咬着祭坛、吞噬着骨刃污秽力量的噬光藤,又看向祭坛顶端那柄虽然受创、却依旧散发着恐怖凶威的断裂骨刃!

“造孽!服了!拼了!”她心底一声咆哮,所有的憋屈、怒火、惊惧在这一刻统统化作了最狂暴的战意!

眉间那层冰冷滑腻的“膜”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意志,猛地搏动了一下,一股带着死亡气息的、诡异的力量瞬间注入她的灵魂,与青筠杖的焚世之火轰然共鸣!

“朱疯子!记得欠你徒弟一条命!”凤筱厉啸一声,整个人化作一道撕裂灰暗尸域的白炽流星!青筠杖高举过头,杖身所有的烈焰疯狂内敛、压缩,凝聚在杖尖一点!

那一点光芒,炽白得超越了视觉的极限!仿佛一颗微型的太阳,在幽冥战场最污秽的核心被点燃!恐怖的高温让周围的空间都剧烈扭曲起来!

“玄天引道·焚世劫——!”

……

那是……火独明的绝学!?想到这,朱玄一惊,呵!领悟的真快。

凤筱用尽全身力气,将凝聚了所有力量、融合了眉间那缕诡异死亡气息的青筠杖,狠狠刺向那柄断裂的、咆哮的骨刃!

杖尖那一点超越极限的白炽光芒,如同烧红的铁钎刺入凝固的油脂,毫无阻碍地洞穿了骨刃周围翻滚的暗紫色污秽屏障!

“嗤——!”

一声尖锐到撕裂灵魂的爆鸣!

白炽的焚世之火,顺着青筠杖的引导,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流,疯狂地灌入那柄断裂骨刃的核心!

骨刃的咆哮瞬间变成了凄厉绝望的哀嚎!暗紫色的污秽能量在白炽烈焰的焚烧下如同遇到克星,疯狂蒸发、湮灭!巨大的骨刃上,无数道裂痕瞬间蔓延开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

与此同时!

那株凶威滔天的噬光藤,似乎感应到了骨刃力量的急剧衰弱和那焚世之火的恐怖威能,顶端那张布满螺旋利齿的巨口发出一声无声的、充满贪婪的尖啸!

它放弃了撕咬祭坛,巨大的藤蔓身躯猛地弹射而起,顶端裂开的巨口如同吞噬日月的深渊,狠狠地咬向那柄正在烈焰中哀嚎崩解的断裂骨刃!

白炽的焚世之火,暗紫色的污秽之光,以及噬光藤那纯粹的、贪婪的吞噬之力,在骸骨祭坛的顶端,轰然碰撞!爆发出足以湮灭一切的光与热的狂潮!

恐怖的冲击波如同毁灭的巨环,瞬间横扫整个骸骨平原!堆积如山的白骨化为齑粉!高耸的祭坛在哀鸣中寸寸崩塌!连那翻滚不息的灰败雾气都被狠狠排开,露出一片短暂而恐怖的“真空”地带!

凤筱首当其冲,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青筠杖脱手飞出!护体的烈焰瞬间溃散!眉间那层“膜”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她喉头一甜,鲜血狂喷而出,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被狠狠抛飞出去!

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瞬,她只看到那毁灭的中心。

……

崩塌的祭坛废墟之上。

那柄断裂的骨刃在白炽烈焰和噬光藤的撕咬下彻底崩碎,化为漫天暗紫色的污秽光点,被藤蔓贪婪地吞噬。

而藤蔓旁。

朱玄那惨白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仰着头,望着那吞噬污秽、疯狂生长的魔藤,望着那席卷一切的毁灭光焰。惨白的麻衣在能量风暴中猎猎作响,早已破烂不堪,如同招魂的幡。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一片……尘埃落定般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死寂。

一丝极淡、极淡的血痕,顺着他苍白的唇角,缓缓滑落。

滴落在脚下污秽的白骨尘埃里。

凤筱彻底失去了意识,坠入无边的黑暗。耳边似乎只剩下朱玄那冰冷沙哑、如同葬歌的余音,在死寂的幽冥战场上,幽幽回荡:

“以吾身为引……燃尽……此间……污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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