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城的夜,浓稠如凝固的淤血,沉甸甸地压在破败的屋脊与扭曲的巷道之上。铅灰的云层吝啬地筛下几缕惨淡月华,却无法驱散那弥漫在空气中、深入骨髓的腐朽与绝望。曾贱家那塌了半边的院墙内,死寂无声。白日里被神威吓瘫的阿柴蜷缩在角落,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屎尿的骚臭混合着血腥,在冰冷的空气中发酵。曾贱和帝光母子依旧保持着五体投地的姿势,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泥地,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间歇性地抽搐,如同两条离水的鱼,连思维都被那残留的神威碾成了空白。
凤筱的身影,如同从这污浊夜色中剥离而出的异色,无声无息地再次出现在这方污秽庭院的中央。
她不再是之前那身染血素衣、幕篱遮颜的引魂者。
——临世!
……
绀青为底,深如宇宙胎膜,其上晕染着星砂银的轨迹与薄柿红的残霞,裙裾层叠如破碎的星图残卷,边缘以秘银箔线勾勒,行走间拖曳出淡蓝的光痕,仿佛将一片被撕裂的黄昏夜空披挂在身。赤金丝线以玄奥的轨迹刺绣着古老卦象,绦带垂落,缀满细碎的琉璃蓝晶石,随着她的步伐,折射出冰冷而璀璨的星辉,如同将整条星河束于腰间。半透明的绡纱外罩上,暗纹星图——北斗悬柄,三垣列宿。
在幽暗中流淌着微光,内衬的银线织锦透出量子属性的微弱辉光。左腰悬浮的鎏金微型浑天仪无声旋转,投射出全息流转的乾、坤、震、巽卦象,赤金符文在肩甲与垂落至脚踝的朱砂云篆绶带上流淌。
她手中,依旧托着那盏金烛台。但此刻,那幽蓝的烛火不再是唯一的微光。它跳跃着,映照着这身降临凡尘的神之武装,更显得那烛火如同深渊睁开的鬼眼,冰冷地审视着这片污秽。
——幕篱已摘。
那张惊世容颜再无遮掩。红黑渐变的长发如燃烧的暗夜流火,垂落至腰际,在星砂裙裾的辉映下流淌着神秘光泽。赤色的桃花眼,此刻不再是跳脱的桀骜,而是沉淀为两汪深不见底的熔岩之湖,冰冷、暴烈,蕴含着焚尽八荒的意志。那对毛茸茸的白色狐耳,此刻也染上了一层星辉般的微光,微微竖立,如同最敏锐的天线,捕捉着天地间一切不谐之音。
她站在庭院中央,神装的光辉与污秽的环境形成极致反差,如同坠入泥沼的星辰,非但没有被玷污,反而将那污秽映照得更加刺眼、更加令人作呕。
……
“呼……”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赤瞳扫过地上瘫软的恶犬,扫过依旧匍匐颤抖的曾贱母子,眼神中没有愤怒,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绝对的、如同俯瞰尘埃般的漠然。
“羔羊……”她低声自语,声音清泠如玉磬,却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豺狼……”
幽蓝烛火在她手中猛地一跳!
“咻——!”
一道细如发丝、却凝练如实质的幽蓝火线,如同毒蛇吐信,骤然从烛芯激射而出!并非射向曾贱或帝光,而是精准无比地没入院墙角落,那摊阿柴排泄的污秽之中!
“滋——!”
令人牙酸的灼烧声响起!那摊污秽瞬间被幽蓝火焰包裹,剧烈燃烧起来!一股更加刺鼻、混合着焦臭与某种奇异腥甜的味道猛地爆发开来!
这味道,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窸窸窣窣——!”
“嘶嘶——!”
院墙的缝隙里、坍塌的土堆下、甚至那破败的土屋房梁上!无数细长、扭曲、颜色各异的毒蛇,如同被这燃烧污秽的奇异腥甜气息所吸引,又如同被那幽蓝烛火中蕴含的某种指令所召唤,疯狂地窜了出来!它们吐着猩红的信子,浑浊的蛇眼在幽蓝光芒下闪烁着贪婪与疯狂的光芒,如同潮水般涌向那摊燃烧的污秽!
烛火引蛇!以秽聚秽!
这正是曾贱母子白日里用来恐吓外乡人、甚至可能用来处理“麻烦”的、见不得光的毒蛇陷阱!此刻,却被凤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
“妈……妈!蛇!好多蛇!!”帝光第一个看到那如潮水般涌来的毒蛇,本就濒临崩溃的神经彻底断裂!他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连滚带爬地想要后退,却因为恐惧而四肢瘫软,只能徒劳地用手扒拉着冰冷的泥地!
曾贱也看到了,浑浊的老眼里爆发出比看到神威时更甚的、源于本能的恐惧!她养这些蛇,深知其毒性之烈!
“阿柴!阿柴!救……”她想呼唤恶犬,却看到阿柴依旧瘫在角落,屎尿横流,对近在咫尺的蛇群毫无反应!
毒蛇被燃烧的污秽吸引,但活人的气息和恐惧的味道是更强烈的刺激!很快,几条饥饿而凶悍的毒蛇调转了目标,猩红的信子锁定了地上那两团散发着浓烈恐惧气息的“肉块”!
“不!不要过来!滚开!!”帝光挥舞着手臂,涕泪横流,绝望地嘶吼。
一条通体漆黑、三角头的毒蛇猛地弓起身子,如同黑色的闪电,朝着帝光裸露的脖颈噬咬而去!
就在那毒牙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
“嗡——!”
一股无法形容、仿佛来自宇宙洪荒尽头的恐怖威压,如同沉睡的星核苏醒,悍然从庭院中央爆发开来!
——凤筱动了!
她并未抬手,也未念咒。只是那双赤色的熔岩之瞳,猛地亮起!如同两颗燃烧的恒星在黑夜中点燃!
“六道烬墟!”
冰冷、威严、如同天道敕令般的四个字,从她唇齿间迸发!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嘶鸣、尖叫、恐惧的呜咽!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这方庭院的空间壁垒之上!
“咔嚓——!”
以凤筱立足之地为中心,方圆十丈之内,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轰然碎裂!但不是坠入虚无,而是被一片全新的、令人心悸的“领域”所取代!
——领域·六道烬墟!
天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不断旋转、燃烧着暗红色业火的巨大轮盘虚影!轮盘分六格,模糊勾勒着天道、修罗、人间、畜生、饿鬼、地狱的扭曲景象!无数赤金色的符文锁链从轮盘边缘垂落,如同燃烧的法则之鞭,贯穿虚空,将这片领域死死锚定!
……
地面化作了焦黑龟裂、流淌着熔岩的焦土!白骨如同荆棘般从裂缝中刺出,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灰烬与灵魂灼烧的刺鼻气味!时间在这里变得粘稠而混乱,空间被无形的力量扭曲折叠!
那些汹涌扑来的毒蛇,在这领域展开的瞬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它们僵直在半空,保持着扑咬的姿态,浑浊的蛇眼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恐惧!下一秒!
“噗!噗!噗!噗——!”
如同被无形的火焰从内部点燃!所有的毒蛇,无论大小、颜色、品种,在同一瞬间,由内而外地爆裂开来!化作无数团燃烧着暗红业火的焦炭!连嘶鸣都来不及发出,便彻底化为飞灰!那摊燃烧的污秽也被领域的力量瞬间吞噬、湮灭!
曾贱和帝光被这骤然降临的恐怖领域彻底淹没!他们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滚烫的熔岩地狱!灵魂都在被业火灼烧!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让他们连惨叫都发不出,只能像被钉在砧板上的鱼,绝望地抽搐!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是领域展开的余波!
凤筱立于六道轮盘的虚影之下,绀青星纱神装无风自动,赤金符文流淌生辉。她缓缓抬起托着烛台的手。那幽蓝的烛火,在六道烬墟的业火映衬下,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醒目,如同指向最终审判的灯塔。
她的目光,终于冰冷地落在了地上那两团蠕动的“污秽”身上。
“羔羊的悲鸣,豺狼的贪婪,蛆虫的腐朽……”她的声音在领域内回荡,如同天道宣判,“此间污秽,当以神火……涤净。”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背后,空间猛地扭曲、撕裂!
“唳——!”
一声穿金裂石、震彻寰宇,蕴含着无上龙威与神圣光焰的怒啸,悍然撕裂了六道烬墟的业火天空!
……
不再是梦幻!而是纯粹到极致、暴烈到极致的赤金色!
翼展遮天!薄如最纯净的光能水晶,却流转着熔岩般的赤金神辉!巨大的蝶翼主体呈现出如同液态太阳般的赤金色泽,晶莹剔透却又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厚重感!其上流淌的,不再是鎏金纹路,而是一条条活过来的、咆哮翻腾的赤金神龙图腾!
龙睛怒睁,龙鳞怒张,龙爪撕裂虚空!靠近翼骨和边缘处,细密、锋利、燃烧着实质金焰的赤金龙鳞层层覆盖,边缘勾勒出燃烧的锯齿状金焰,每一次轻微的扇动,都带起焚灭虚空的灼热风暴!
常态?不!此刻降临的,便是最极致的形态!
赤金色的光焰如同奔涌的熔岩瀑布,从蝶翼上倾泻而下!将凤筱的身影完全笼罩!她如同浴火重生的赤金龙神,神装上的星图被龙焰点亮,卦盘疯狂旋转,投射出的全息卦象在龙焰中明灭生灭!绶带上的朱砂符文“敕令”“镇厄”如同烧红的烙铁,在龙焰中熠熠生辉!
整个六道烬墟领域,在这对焚世龙翼降临的瞬间,温度飙升到了极致!业火轮盘被染成了赤金色!焦黑的大地开始融化!贯穿虚空的符文锁链被烧得通红!
……
“神——明——不——渡——!”
凤筱的声音响起,不再是清泠,而是如同亿万龙吟汇聚而成的、撼动诸天万界的洪钟巨响!每一个字都裹挟着焚尽星河的龙焰,砸在曾贱和帝光濒临崩溃的灵魂之上!
她托着烛台的手,朝着地上那两团蝼蚁,轻轻向下一按!
“我——自——渡——!”
随着那最后的“渡”字落下!
焚世龙翼猛地一振!
一道直径超过十丈、纯粹由赤金色龙神怒焰构成的毁灭洪流,如同九天银河决堤,又如同太古龙神喷吐的灭世龙息,带着焚尽万物、净化一切的绝对意志,从凤筱身后那对遮天蔽日的蝶翼中心,悍然喷发!
目标,直指地上那两团象征着无名城所有污秽源头的——曾贱与帝光!
……
光!无尽的光与热!瞬间吞噬了一切!
六道轮盘的虚影在龙焰中燃烧!
焦黑的大地在龙焰中汽化!
白骨荆棘在龙焰中化为飞灰!
所有的尖叫、恐惧、污秽、不公……在这焚世的龙神怒焰之下,都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湮灭!归于最原始的虚无!
庭院消失了。房屋消失了。院墙消失了。
原地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边缘流淌着暗红色熔岩、散发着恐怖高温与纯净净化气息的巨大深坑!
以及深坑上空,那如同赤金太阳般悬浮的、展开焚世龙翼、身着绀青星纱神装的身影!
她手中的金烛台,幽蓝烛火早已在龙焰喷发的瞬间熄灭。但那盏烛台本身,却在赤金光芒的照耀下,流淌着冰冷而神圣的光泽,如同审判后的余烬,又如同新生的象征。
六道烬墟缓缓消散,露出无名城铅灰色的、死寂的夜空。
凤筱缓缓收起那对焚尽八荒的赤金龙神蝶翼,赤金色的光芒如同潮水般收敛入体,神装上的星图与符文也随之黯淡。她轻盈地落在那熔岩深坑的边缘,赤瞳俯瞰着下方翻涌的暗红熔岩。
清冷的夜风吹拂着她红黑渐变的长发和神装的绡纱。
没有胜利的宣言,没有复仇的快意。
只有一句冰冷彻骨、却又带着斩断一切枷锁的宣言,如同最后的裁决,回荡在死寂的无名城上空:
“此间无神,唯有凤筱。”
“此道……我自渡。”
她不再看那深坑一眼,托着熄灭的金烛台,转身,绀青星纱的裙摆在夜风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朝着乱葬岗的方向,朝着那等待着她去“杀出个朗朗乾坤”的未来,决然而去。
身后,是焚尽的污秽,是新掘的巨坟。
身前,是漫长的黑夜,是她一个人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