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质问,汹涌的泪水,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将兄弟二人多年来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假象冲刷得七零八落,也抽干了他们所有的气力。
沈惊木那紧紧抓住兄长手腕的力道,渐渐松了。他不再压抑的哭泣声,也慢慢低了下去,最终化为断断续续的、带着疲惫的抽噎。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骨头,软软地靠在沈惊堂的身上,额头抵着兄长坚实却微微颤抖的胸膛,温热的泪水浸湿了那深青色的棉袍,留下深色的、带着苦涩意味的痕迹。
沈惊堂僵硬地站在原地,弟弟滚烫的泪水和全身心的依赖,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那只被弟弟抓住的手腕,皮肤相接处传来的温度和细微的脉搏跳动,都让他心如擂鼓,慌乱无措。他想推开,那是不该有的逾越;他想拥抱,那是更深的罪孽。
……
最终,他只是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万钧沉重地,轻轻落在了弟弟单薄而因哭泣微微颤抖的背上。动作生涩,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仿佛触碰的是什么易碎的琉璃。
感受到背上那温热而带着安抚意味的掌心,沈惊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更加放松地靠进了兄长的怀里,仿佛终于找到了可以停泊的港湾。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泪珠,呼吸因为方才的痛哭而有些急促和不稳,温热的气息透过薄薄的衣料,拂在沈惊堂的胸口。
“哥……”他带着浓重鼻音,含糊不清地唤了一声,声音轻得像梦呓,却像羽毛般轻轻搔刮着沈惊堂的心尖。
“……嗯。”沈惊堂喉结滚动,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低哑的音节。他不敢多说,怕泄露了声音里的颤抖。
两人就这样在寂静的书房中相拥。
站立了许久,直到窗外的梆子声又响过一道,沈惊木的抽噎声彻底平息,只剩下平稳却依旧带着湿意的呼吸。
他似乎是哭累了,也或许是这难得的、被允许的靠近耗尽了他所有的心神。
沈惊木慢慢睁开眼,眼神还有些迷离,他抬头看向沈惊堂,脸上还残留着哭过的痕迹,双眼红红的,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鼻翼微微翕动,嘴唇也因为哭泣而有些红肿。他望着兄长,眼中满是眷恋与依赖,又轻轻地唤了声“哥”。
沈惊堂看着这样的弟弟,心中那根弦被狠狠拨动,他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情感,缓缓低下头,在沈惊木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沈惊木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与羞涩,脸颊泛起红晕,他闭上眼,享受着这片刻的温柔。
这一吻,仿佛冲破了他们之间所有的禁忌与枷锁。沈惊堂的手从他背上缓缓移到他的脸颊,轻轻摩挲着,拇指拭去他眼角的泪珠。沈惊木则双手环上兄长的腰,将脸贴得更近,泪水又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不过这一次,是幸福与满足的泪。
……
不久后——
沈惊堂感觉到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越来越沉,弟弟的呼吸也变得绵长。他试探性地,轻轻动了动落在弟弟背上的手。
“惊木?”他低声唤道。
没有回应。沈惊木似乎真的睡着了,或许是这大半年来,第一次卸下所有心防和担忧,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沈惊堂心中五味杂陈,看着弟弟即使睡去也微蹙着的眉头,和那犹带泪痕的苍白脸颊,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怜惜涌了上来。他不能再让他这样站着睡。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掉两人之间过于亲密的接触带来的强烈心悸,弯下腰,用那只自由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穿过弟弟的膝弯,另一只手依旧稳固地扶着他的背,试图将他打横抱起。
这个动作惊动了浅眠的沈惊木。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中还带着未褪的水光和睡意,茫然地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兄长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有些不明白状况。但他并没有挣扎,反而像是出于本能,伸出手臂,自然而然地环住了沈惊堂的脖颈,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颈窝,寻求着温暖和安心的气息。
沈惊堂被他这无意识的依赖动作弄得浑身一僵,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一瞬。弟弟温热的脸颊贴着他颈侧的皮肤,呼吸轻轻吹拂,带来一阵阵战栗般的酥麻。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稳住手臂,迈着尽可能平稳的步子,将沈惊木抱向了里间那张他平日小憩用的、不算宽大的床榻。
轻轻将人放在床上,沈惊木却依旧环着他的脖颈没有松开,甚至因为躺下的动作,变成了一个近乎跨坐在他腰腹上方些的暧昧姿势。他似乎又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脸颊无意识地蹭了蹭身下坚实温热的“枕头”,发出一声满足的、如同幼兽般的哼唧,然后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整个人如同找到了依靠的藤蔓,柔软而紧密地趴伏在了沈惊堂的胸前,脸颊侧贴着那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膛,呼吸再次变得均匀绵长。
“……”沈惊堂彻底僵住了。
他躺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弟弟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温热的身躯隔着薄薄的衣料紧密相贴,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心跳,一下,一下,仿佛敲击在他的灵魂上。那环在他脖颈后的手臂,那贴在他胸前的脸颊,那拂过他锁骨处的温热呼吸……一切都像是在对他进行着最甜蜜又最残酷的凌迟。
……
他想推开他,理智在疯狂叫嚣着这是错误的,是危险的。
可他抬不起手。
弟弟那全然信任的、毫无防备的睡颜,那微微蹙起却在此刻显得格外脆弱的眉头,那犹带泪痕的眼角……都像是最坚韧的藤蔓,将他牢牢缚住,让他动弹不得。
……
烛火不知疲倦地燃烧着,流下滚烫的烛泪。光影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摇曳,勾勒出无比亲昵又无比矛盾的轮廓。
沈惊堂睁着眼,望着头顶熟悉的帐幔花纹,感受着胸前沉甸甸的重量和温热,心中一片混乱的荒芜。边关的苦寒,战场的血腥,此刻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唯有怀中这具鲜活、温暖、带着淡淡清冽气息的身体,是如此真切,如此……让他贪恋。
他知道自己不该如此。
他知道天亮之后,他们必须回到那条名为“兄弟”的界限之后。
他知道这份隐秘的、悖德的感情,永远只能深埋于心底,不见天日。
……
可是……就在此刻,就在这无人窥见的深夜,就在这烛火摇曳的方寸之间,就让他……暂且偷得这片刻的温存与靠近吧。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罪恶感,抬起了那只一直僵在身侧的手,最终,轻轻、轻轻地落在了弟弟柔软的发顶,指尖穿过微凉的发丝,以一种无比克制、却又充满了无尽怜惜与痛苦的力道,缓缓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
仿佛在安抚睡梦中的弟弟,又仿佛……是在慰藉自己那千疮百孔、饱受煎熬的灵魂。
随着沈惊堂轻柔的抚摸,沈惊木在睡梦中发出了几声呓语,像是在诉说着什么。沈惊堂微微凑近,想要听清,温热的呼吸打在沈惊木脸上,后者不自觉地蹭了蹭,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极浅的笑。沈惊堂的心猛地一颤,手下的动作越发轻柔。
他开始轻声哼唱,声音低沉而舒缓,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那歌声,如同潺潺的溪流,淌过沈惊木的梦境,也淌过沈惊堂的心田。他唱着儿时母亲哄他们入睡的歌谣,每一个音符都带着无尽的温柔与眷恋。
在这轻柔的歌声中,沈惊堂感觉自己的内心也渐渐平静下来,那些矛盾和挣扎似乎都随着歌声飘散在了夜空中。他紧紧地抱着沈惊木,就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直到烛火渐渐熄灭,夜色渐深,两人在彼此的怀抱中,陷入了更深沉、更安稳的梦乡。
……
‘哥哥或许没有想象中的克制,但绝对的爱你!小木头……哥哥从今往后,都会伴随在你身边,陪伴你,守护你,喜欢你……’
你可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啊!
安心睡吧,小木头!
哥哥会永远守在你身边的,永远!我保证!这次绝对守信!永不食言!哥发誓:“哥一定不会再让你伤心难过。”沈惊堂在心底默默说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将下巴搁在沈惊木的头顶,感受着弟弟均匀的呼吸,心中满是温柔与坚定。
……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第一缕的晨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相拥的身上。沈惊木悠悠转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兄长,一时间有些恍惚。
沈惊堂也醒了,他看着弟弟清澈的眼眸,心中五味杂陈。但他知道,不能再逃避了。他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惊木,我不想再骗你,也不想再骗自己。”
沈惊木微微一怔,随后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与期待。他紧紧盯着兄长的眼睛,等待着那一直渴望听到的答案。沈惊堂缓缓抬起手,轻轻抚上沈惊木的脸,郑重道:“我爱你。”
……
凌色淡淡,将所有的声响与秘密都温柔地吞噬。书房内,只剩下两道交织的呼吸声,一道平稳绵长,一道压抑沉重,共同诉说着一段无法言说、也永难割舍的骨血情深。
这一晨,还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