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木离去的背影,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唐姝蓉强撑的镇定。花厅内那方昂贵的徽墨依旧散发着幽微的香气,此刻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她维持着端坐的姿势,直到儿子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那挺直的脊梁才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撑,骤然垮塌下来。
她瘫软在椅子里,浑身冰凉,指尖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方才与儿子对视时,他眼中那瞬间燃起的冰冷火焰,那带着嘲讽与决绝的反问,如同淬了毒的冰棱,狠狠扎进她的心窝,让她连呼吸都带着撕扯般的疼痛。
……
‘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了!他知道我在怀疑什么!’
沈惊木那番“清清白白”、“仅此而已”的保证,在她听来,非但不是澄清,反而是最残忍的确认!那是一种被逼到墙角后的、带着恨意的自保,是一种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苍白无力的宣言!
‘他在怨我……他在恨我……’这个认知让唐姝蓉痛彻心扉。那是她从小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的小儿子啊!如今却用那样冰冷陌生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是什么拆散他们兄弟的恶人!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滑落,而是变成了压抑不住的、低低的呜咽。她伏在茶几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所有的委屈、恐惧、心痛和那不被理解的母爱,都化作了这绝望的泪水。
她做错了吗?她只是想保护她的孩子,保护这个家啊!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走上那条万劫不复的路,才是对的吗?
‘不!我没错!’一个更加固执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压过了悲伤。‘我不能心软!绝对不能!现在只是开始,若现在不阻止,将来只会更加不可收拾!惊木他还小,他只是一时糊涂,被那不该有的感情蒙蔽了心智!我必须救他!也必须救惊堂!’
对!惊堂!
唐姝蓉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闪过一丝厉色。
惊木年纪小,或许还不完全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或许只是沉浸在不该有的依恋里。但惊堂不同!他是兄长,他经历过沙场,他应该更理智,更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昨夜书房……若说惊木是主动的一方,那惊堂呢?他为何不推开?为何不严厉制止?他甚至……甚至允许了那种过于亲密的接触!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她的脑海:难道……惊堂他对惊木,也……
‘不!不会的!惊堂他性子冷,他一定是顾忌兄弟情分,不忍心苛责惊木,才……才一时心软……’她拼命为长子寻找着借口,可那借口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回想起惊堂归来后,面对惊木时那刻意回避却又暗藏汹涌的眼神,那紧绷的侧脸线条……那绝不仅仅是兄长对弟弟的寻常态度!
‘两个……竟然是两个……’唐姝蓉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的根基都在脚下崩塌。如果只是惊木单方面的执念,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可若是两情相悦……那简直是弥天大罪!是足以让墨家列祖列宗蒙羞,让整个家族沦为笑柄的丑闻!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了她的四肢百骸。她不能再等待,不能再寄希望于温和的“敲打”了!惊木的态度已经表明,这条路行不通。她必须采取更直接、更有效的手段!
一个计划,在她混乱而绝望的脑海中逐渐清晰、成型。
……
既然无法从内部瓦解这危险的苗头,那就从外部施加压力!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墨家的长子,未来的继承人,必须是清白无瑕、符合世俗期待的!她要彻底断绝任何可能滋生流言蜚语的环境!
首先,她必须尽快为惊堂议亲!
对!议亲!
只要惊堂定了亲,有了名正言顺的未婚妻,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自然就会慢慢淡去。这不仅能堵住悠悠众口,也能让惊木彻底死心!到时候,惊木自然会明白,他与兄长之间,隔着的是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是伦常,是家族,是整个世俗的目光!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唐姝蓉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她擦干眼泪,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唤来心腹嬷嬷,声音虽然还带着一丝哭过的沙哑,却已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甚至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果决:
“去,悄悄打听一下,如今城中各家适龄的嫡女,品行、家世、容貌,都要上佳的,列个单子给我。记住,要隐秘,切勿走漏风声,尤其是……不能让大公子和三公子知晓。”
嬷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见主子神色凝重,不敢多问,连忙应下。
打发走嬷嬷,唐姝蓉走到窗边,推开支摘窗,望着院中那株开得正盛的海棠。繁花似锦,热闹非凡,可她的心却如同浸在冰窖里。
她知道,这条路一旦踏上,便再无回头可能。她可能会因此彻底失去惊木的亲近,甚至可能引来惊堂的怨恨。但为了墨家的百年声誉,为了这两个孩子不至于身败名裂,她别无选择。
“惊堂,惊木……别怪阿娘心狠……”她望着那灼灼其华的海棠,喃喃自语,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凉,“娘……都是为了你们好……”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一半是身为母亲的痛苦挣扎,一半是维护家族利益的冷酷决绝。
一场以“爱”为名,实则可能将所有人推向更痛苦境地的风暴,已然在暗处凝聚了更厚重的乌云,即将以联姻为雷霆,轰然劈向这对在禁忌边缘挣扎的兄弟。
……
而此刻,刚刚经历了一场情绪风暴的沈惊木,正独自一人走在庄内僻静的青石小径上,背影萧索;而尚在沉睡或已醒来、却不知即将面临何种安排的沈惊堂,依旧沉浸在昨夜那短暂温存与巨大负罪感交织的复杂心绪中。
命运的齿轮,在唐姝蓉偏执的推动下,正加速转动,驶向一个所有人都无法预料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