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佐木惠子的家,离我的町屋不远,步行不过十分钟。那是一栋现代风格的独栋小楼,看起来温馨而整洁,与我这间古朴的町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而,当我踏入玄关的瞬间,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便扑面而来。
那不是物理上的低温,而是一种能穿透皮肤、直抵骨髓的阴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像是旧书本和灰尘混合在一起的、属于衰败的气息。
“林先生,请……请跟我来。”佐佐木惠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香囊。这是橘遥刚刚为我准备的,里面装着她调配的“清心草”和“安神香”,还有我亲手画的一张微缩的“护身符”。香囊散发出的淡淡清香,将那股阴寒气息隔绝在外,让我的头脑保持清明。
我们走上二楼,美绪的房间,就在走廊的尽头。
越是靠近那扇房门,那股阴冷的感觉就越是浓重。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冰冷的细针。
我甚至能听到,房间内,传来一阵阵极轻的、如同耳语般的笑声。那笑声,清脆悦耳,却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诡异。
佐佐木惠子停在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却迟迟不敢推开。她的脸色,比在我事务所时更加苍白。
我伸出手,轻轻地按在了她的手背上。
“别怕,有我在。”
我的手心,传来一丝温热的金光灵力。佐佐木惠子像是得到了巨大的鼓舞,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了房门。
房间内的景象,让我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是一个典型的女孩房间,粉色的墙壁,可爱的玩偶,整洁的书桌。但在这片温馨的表象之下,却隐藏着令人心悸的诡异。
房间的角落里,光线明显比其他地方要暗淡许多,仿佛那里有一个看不见的黑洞,在不断地吸收着光线。而那个角落的地板上,摆放着一套小小的、陈旧的木质积木,积木被搭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城堡。
一个穿着粉色睡衣的小女孩,正背对着我们,跪坐在积木前,小小的身体,随着那诡异的笑声,微微地颤动着。
“美绪……”佐佐木惠子颤抖着,喊了一声。
小女孩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无比欢快的、甜腻的语调,对着那个黑暗的角落说道:
“姐姐,你听,是妈妈回来了。妈妈也一起陪我们玩,好不好?”
那个角落里,没有任何回应。但那股阴冷的气息,却瞬间变得浓郁起来。
我闭上眼睛,将灵力汇聚于双眼。
刹那间,我眼前的世界,变了模样。
原本温馨的房间,此刻被一层淡淡的、灰黑色的怨气所笼罩。而在那个最黑暗的角落里,一个半透明的、蜷缩着身体的小小身影,正静静地坐在那里。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式的白色连衣裙。她的身体,几乎是完全透明的,只有轮廓,在空气中微微地扭曲着。她的头发很长,遮住了她的脸,让人看不清她的模样。
她没有理会美绪的呼唤,只是抱着自己的膝盖,孤独地,坐在那里。她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属于孩童的悲伤与寂寞。
就是她。
那个纠缠着美绪的灵体。
“美绪,到妈妈这里来。”佐佐木惠子强忍着恐惧,对女儿说道。
美绪却摇了摇头,小嘴一嘟,有些不高兴地说:“不要。姐姐不喜欢妈妈,姐姐说,妈妈身上的光,会刺痛她的眼睛。”
光?
我立刻明白了。佐佐木惠子作为一个正常的、充满阳气的活人,她身上的生气,对于这个常年被困在此处的、阴气森森的灵体来说,确实是一种“刺激”。
看来,这个灵体,并没有太强的恶意。她只是……太孤单了。
“她叫什么名字?”我忽然开口问道。
佐佐木惠子愣了一下:“谁?我女儿叫……”
“不,我问的是,她。”我指了指那个角落。
佐佐木惠子顺着我的手指看去,那里空无一物,她的脸上,露出了困惑和恐惧的表情。
“我……我不知道……”
“她叫……小花……”
一个细若蚊蚋、充满了委屈和悲伤的声音,直接在我的脑海中响起。
是那个灵体。她,在对我说话。
“小花……”我轻声念出了这个名字。
随着我念出她的名字,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半透明身影,猛地一颤。她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一双空洞的、巨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的眼神,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渴望。
“你……你能看到我?”她的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带了一丝惊喜和不敢置信。
“我能。”我点了点头,用最温和的意念回应她,“小花,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听到我的问题,小花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瞬间涌出了大颗大颗的、透明的泪珠。
“我……我在等妈妈……”她哽咽着说,“妈妈说,去买最好吃的点心给我,让我在这里等她……可是……我等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
“天黑了,下雨了,打雷了……妈妈……还没有回来……”
随着她的哭诉,一幕幕破碎的画面,涌入我的脑海。
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战火纷飞的年代。这里,不是一栋栋独立的住宅,而是一家小小的、温馨的幼儿园。
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花,和其他孩子一起,在院子里玩耍。她的妈妈,温柔地对她说:“小花乖乖,在这里等妈妈,妈妈去去就回来。”
然后,妈妈走了。
空袭的警报,响彻云霄。
燃烧弹,从天而降。
剧烈的爆炸,吞噬了整个幼儿园。
小花的记忆,终结在了那片冲天的火光和无尽的恐惧之中。
她,和其他的孩子,都死在了这里。
她的灵魂,被那份对母亲的执念,和死亡的巨大恐惧,永远地束缚在了这片土地上。
她成了一只……地缚灵。
一只被困在时光里,永远在等待妈妈的、可怜的灵童。
“我好孤单……”小花哭得撕心裂肺,“没有人和我玩……他们……他们都怕我……”
“直到……直到美绪来了……她能看见我,她愿意陪我玩……我好喜欢她……我不想让她走……”
“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我终于明白了。
她并非有意要伤害美绪。她只是太孤单了,她把美绪,当成了唯一的精神寄托。她身上的阴气,以及那份强烈的执念,在无意识中,不断地侵蚀着美绪的身体。那个“阴手印”,或许只是她想要“抓住”美绪,不让她离开时,无意中留下的。
她只是一个,渴望陪伴的、迷路的孩子。
我看着那个在角落里哭泣的透明身影,又看了看那个依旧在开心地对着积木说话的美绪,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
“小花。”我再次开口,声音,愈发柔和,“你想……找到你的妈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