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望舒就被豆豆的惊呼声拽醒。
小姑娘举着那枚红绳手链,站在庙门口的晨光里,手链上的银杏吊坠正对着初升的太阳,折射出细碎的光。“望舒姐姐你看!”豆豆的指尖点向吊坠背面,那里不知何时沁出层薄霜,霜花凝成的纹路,竟和竹绷上最后那朵花的针脚重合在一起。
望舒摸出外婆的线装册子,刚翻开“拾白果”那页,就见纸页边缘的空白处,洇开片浅黄的印记——像是谁用沾了糖浆的手指轻轻按过,形状恰好能容下一粒白果。她想起陶罐里那三颗浸在糖里的果,突然明白外婆说的“结果”,从来不止是银杏。
周大爷背着药篓准备上山时,望舒把拼好的银杏绣图仔细折进布包里。老人往她手里塞了包东西,粗麻纸裹着的松香气息钻鼻,拆开才见是半块烤得焦脆的银杏饼,饼面上用糖霜画着朵没开完的花。“你外婆总在饼上留半朵,说等你来了补全,”他咳嗽着笑,“今年的新果磨的粉,比去年甜。”
下山的路比来时好走,融雪顺着石阶往下淌,在晨光里像串断了线的银珠子。豆豆蹦蹦跳跳跑在前头,忽然指着路边的老树桩喊:“这里有字!”树桩被岁月磨得溜圆,树皮剥落处露出几行刻字,笔画被风雨蚀得浅淡,却能认出是“阿舒的记号”——正是望舒小时候跟着外婆上山时,用石子刻下的歪扭字迹。
树桩旁的野草丛里,藏着个褪色的蓝布包。打开时飘出缕熟悉的皂角香,里面是双纳到一半的鞋垫,针脚在脚心处打了个结,和那些碎布、那些鞋底的结,同出一辙。鞋垫夹层里裹着张泛黄的纸,是张几十年前的镇邮电局汇款单,收款人是山下的药铺,汇款人栏里的名字被水洇得模糊,只剩个“苏”字,附言处写着:“给阿舒抓的健脾药”。
望舒的指尖抚过“苏”字,忽然想起外婆总说自己姓苏,却在镇上登记时写的“林”。她突然想起顶流粉丝都知道,他工作室的首席设计师笔名就叫“苏”,擅长用银杏元素,却从没人见过真人。她把汇款单凑近阳光,纸背隐约透出个浅浅的印,是枚模糊的邮戳,日期正是她十岁那年生病因的日子——原来外婆当年匆匆下山,不是只为送块帕子。
走到山腰的岔路口时,豆豆突然指着远处的镇子喊:“邮筒!”青灰色的邮筒立在老槐树下,漆皮剥落处露出木头的纹路,像极了老庙里那根刻着字的梁柱。望舒摸出布包里的银杏绣图,想了想,又从药篓里取出颗裹着糖浆的白果,一起塞进信封。
收信人栏里,她犹豫片刻,写下“苏婆婆”三个字。
投信的瞬间,风卷着松针掠过邮筒顶,发出细碎的响,像谁在远处轻轻应了声。望舒望着山下渐醒的镇子,忽然觉得那些没绣完的花、没说尽的话,正顺着融雪的水流、顺着邮筒里的松香,往时光深处漫去——它们不会消失,只会在某个清晨,像庙后的银杏果那样,悄悄落在等待的人掌心。
走了很远,豆豆回头指着邮筒,突然说:“姐姐你看,邮戳在发光呢。”望舒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晨光正落在邮筒的铜制邮戳上,折射出的光斑里,仿佛有半朵银杏花,正在慢慢舒展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