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下来时,琴房的小梧桐裹上了苏清颜织的毛线套,枝桠上积着雪,像串倒悬的星星。阿哲把那把归还的老吉他擦得发亮,琴颈上的星子刻痕里填了雪,倒像谁新镶了圈银边。
“陆老师,这琴好像会呼吸。”他抱着吉他坐在火盆边,指尖划过琴弦,雪粒从窗缝钻进来,落在弦上融成水珠,竟让音色添了几分温润,“像爷爷在叹气似的。”
望舒正在改《六代星芒》的冬令版,听见这话抬头笑:“是雪水渗进木头缝里了,我爸说老琴都这样,得跟季节讨点新调子。”他往火盆里添了块梧桐木,火苗舔着木柴的声响,倒像段天然的鼓点。
知弦的小提琴盒里,多了个暖手宝,是苏清颜用旧毛衣改的,里面塞着晒干的梧桐叶,说是“爷爷烤过的叶子,能让琴弦不冻着”。她练琴时总把暖手宝垫在琴底下,松香在雪光里泛着淡金,拉出的调子都带着点暖烘烘的颤。
福利院的孩子们裹着厚棉袄来上课,最小的那个举着支冻红的手指,在结了冰花的窗上画音符。冰花裂开的纹路顺着笔画蔓延,倒像给音符添了道晶莹的尾巴。“这是雪写的延长音。”阿哲指着冰纹笑,顺手在吉他上弹了个泛音,清冽得像冰珠落进瓷碗。
老婆婆带着儿子又来了,这次拎着个藤箱,里面装着陆时砚当年的口琴。琴身裹着块蓝布,是苏清颜认得的料子——当年她给陆时砚缝琴套剩下的边角料,被他拿去给学生当口琴布了。“他总说冬天吹口琴得垫着布,不然气儿会冻着音符。”老婆婆摸着口琴,哈出的白气落在琴身上,凝成小水珠又慢慢滑掉。
望舒试着吹了段《时光信笺》,口琴的音色混着火盆的噼啪声,竟和窗外的落雪声合上了拍子。知弦的小提琴悄悄加入,阿哲的老吉他在旁边垫着和弦,老婆婆突然跟着哼起来,声音里的颤音像雪粒打在梧桐叶上,细碎却清亮。
“该给口琴加段独奏。”苏清颜把烤好的红薯分给大家,红薯皮裂开的声响里,竟藏着段天然的节奏,“就放在‘听我们把旧歌唱’那句前面,像雪先敲了敲窗。”
雪下得最大那天,他们把麦克风架在琴房门口,录下了雪落的声音。老吉他的弦上结了层薄霜,弹起来带着点脆生生的涩,口琴的音孔里钻进了雪粒,吹出来的调子忽明忽暗,像星子在云里眨眼睛。知弦的小提琴尾端星星沾了雪,拉到高音时,雪粒从琴身上抖落,落在谱纸上,洇出小小的圆斑,倒像给乐谱盖了个冬雪的邮戳。
录完音,望舒把老吉他放进樟木盒,和陆时砚的拨片、断弦摆在一起。盒底铺着新捡的梧桐叶,叶面上的雪还没化,映着盒里的微光,像片冻住的星空。“等开春,让它晒晒太阳。”他摸着琴颈上的星子,“我爸说,好琴得见过四季,弦上才能长出时光的纹路。”
夜里雪停时,知弦趴在窗边数星星。小梧桐的枝桠挑着雪,像举着串发光的音符,小音符在窝里缩成团,翅膀上沾着的雪粒亮得像碎钻。苏清颜给她掖被角时,听见她在梦里哼歌,调子是新编的《六代星芒》,尾音拖得长长的,像雪从叶隙慢慢滑下来。
望舒坐在灯下改乐谱,笔尖划过纸页的声响,混着窗外偶尔落下的雪块声,倒像谁在轻轻翻着时光的谱子。他在结尾添了行小字:“雪落满弦时,旧调长出新绒毛。”
这故事啊,正裹着雪被,在时光里慢慢孵着新的旋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