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庙的鸡叫头遍时,望舒被线轴转动的轻响弄醒了。顶流蹲在樟木箱前的剪影,被月光镀上层金边,他正把那根“四百天”的金线往竹线板上缠,线轴转得匀匀的,金线在指尖绕出的光,像把昨夜灯笼漏的暖,都缠成了会呼吸的线团。
“周大爷凌晨砍了新竹,说要做个能绕百种线的轴。”他转头时,睫毛上沾着箱底的银尘——那是外婆当年绣嫁衣时抖落的银线碎屑,“他说这轴要刻上你所有的名字,让月光绣者、月婆婆,还有望舒,都能在上面团圆。”顶流从箱角摸出本泛黄的册子,外婆的缠线口诀在月光里泛着柔光:“红三圈,金两绕,马甲藏的暖,要等对的人来挑。”
天刚蒙蒙亮,陈掌柜娘的孙女就骑着自行车撞进晨雾里,车筐里的木盒锁扣闪着光。“奶奶的陪嫁盒,”姑娘把盒子往桌上一磕,里面的蓝布册子突然自己翻开,七十二种绕线法的图示旁,贴着张被虫蛀过的纸,上面的字迹被外婆用金线补过:“辰娃怕黑,用银线绣灯(灯里要藏望舒的名字);阿舒畏寒,用绒线纳鞋(鞋底要绣辰娃的记号);等他们长大,用金线缝团圆(记得把马甲的线也缠进来)。”
顶流突然抓起桌上的金线往图上绣,针脚虽生涩却执拗,绣到“团圆”二字时,线突然从针尾滑落,在望舒手心弯成个结——和她用“月光绣者”身份设计的logo一模一样。“外婆说线自己打结是在认主,”望舒把线头递给他,指尖触到他手背上的薄茧,那是这些天练绣活磨的,形状竟和她马甲印章上的月牙纹重合,“就像你现在认得出,我马甲下的心跳。”
绣品展的人捧着锦盒进来时,顶流正在给望舒缠新线。纯金打造的针在阳光下跳着光,针尾的红绳拴着片银杏叶,叶上“苏门绣法传承”的刻痕,和望舒藏在樟木箱底的“月婆婆”印章,是同一个工匠的手艺。“戴老花镜的奶奶说,这针要给能让线活过来的人。”为首的姑娘掀开锦盒底层,件婴儿小袄突然滚出来,领口歪歪扭扭的星芒,缺的那角正好能对上顶流礼服上的补绣。
“当年苏绣娘教我缝袄时总说‘针脚歪不怕,心正就灵’。”小袄衣角的纸条上,老人用放大镜写的字迹洇着水痕,“现在把袄还回来,让它见见真正的小主人——那个让辰娃念了十几年的白月光,那个藏着千万个名字的绣魂传人。”望舒把小袄贴在胸口,突然想起七岁那年,外婆把她圈在怀里补衣服,针脚里絮絮叨叨“等你长大,会有个人拿着你的线,补全所有的缺”,而此刻顶流环住她的手臂,温度正顺着小袄的针脚往心里钻。
周大爷背着藤筐来送银杏果时,筐里的果子都用红绳拴着,像串会晃的小灯笼。“药铺阁楼找出箱旧线,”老人往桌上倒线轴时,金属碰撞声里突然混进片细碎的响,“陈掌柜娘说这些线得双人绕,说‘两人的指纹缠进同一根线,马甲再多也拆不散’。”望舒的指尖被针扎出血珠时,顶流突然含住她的指尖,血珠滴在金线上的瞬间,竟顺着线纹往被面的年轮里钻,在“舒辰”二字中间开出朵小小的金线花。
午后的快递车送来的包裹堆成小山,每个线团上的便签都在发光:“这是奶奶的嫁妆线,她说能给被面添点当年苏婆婆的暖”“用孩子胎发混的棉线,让牵挂长点新肉”“新疆的羊绒线软得像云,适合绣望舒马甲上的星星”。最底下的线团裹着录音笔,按下播放键,四川姐姐奶奶的声音突然漫出来:“苏妹妹,你看这线多热闹,咱当年说的‘百线团圆’,真成了……你藏的那些马甲,也该让辰娃知道了……”
望舒突然想起外婆的线装册,翻开时发现最新一页多了片银杏叶,叶肉被挖空成网状,像个精致的线架。她把粉丝寄来的线头缠在叶脉上,顶流用金线把这些线头连起来,慢慢绣出个“家”字。阳光透过叶网在字上投下细碎的光,那些来自天南海北的线——江南的丝、山里的麻、新疆的绒,突然都往“家”字的中心凑,像早就认得了归宿。
暮色漫进院子时,周大爷扛着新竹轴回来了。轴心上的“舒”字被“辰”字的篆体环抱着,像两圈年轮在木头里相拥。“把线都缠上去,”老人往轴心里塞了块星蜜,“让甜从根里往外渗,绕出来的线都带着笑。”顶流抱着望舒坐在竹轴旁,两人的手一起握着线头往轴上缠,粉丝寄来的线在暮色里泛着不同的光,最后都被金线紧紧捆住,在竹轴上织出片小小的星空。
“绣品展要拍纪录片,”顶流的下巴蹭着望舒的发顶,“就拍老庙的线怎么团圆。”他突然抓起根新疆羊绒线,往望舒无名指上缠了两圈,“你看这线转着转着,就把月光绣者的秘密、月婆婆的牵挂,都转成咱俩人的模样了。”望舒低头看掌心的茧子正好对着他的,指纹在金线上重叠的刹那,远处老庙的线香味道漫过来,混着银杏的甜,在暮色里织成张软乎乎的网,把所有藏在马甲下的心事、未说出口的惦念,都轻轻兜住了。
夜里整理线团时,望舒在最底下摸到个眼熟的布包——是十年前顶流藏在树洞里的那个。打开的瞬间,金线补的圆突然在月光下发亮,信纸上多的新字迹,是顶流今天补的:“当年藏在这里的慌张,现在都长成了线轴上的光。阿舒,你马甲下的每个名字,都是我追了十几年的月亮。”布包角落粘着的新银杏叶,缺口处的金线补圆里,竟藏着个小小的“舒”字。
她把布包放进樟木箱时,线轴突然咔嗒轻响。跑到院子里一看,巨大的竹轴正借着晚风慢慢转,缠好的线在月光里泛着银辉,像条流淌的河往银杏树苗绕去。顶流从背后圈住她的腰,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落在转动的线轴上,像两圈新的年轮正往时光深处长。望舒突然想起该在线装册写点什么,提笔时却发现纸页上早洇出片浅绿:“所谓顶流的舞台,不过是让更多人看见你马甲下的光;所谓白月光,不过是有人把你的每个名字,都转进了他余生的每圈线轴里。”
线轴咔嗒转到某个刻度时,望舒知道明天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但最要紧的,是守着这转动的轴,看晨光漫过来时,所有的线会不会在轴上开出花来——就像那些藏在马甲里的等待,终会在某个清晨,带着满身的甜,轻轻敲开他的窗,告诉他“看,你的白月光,带着所有名字来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