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家的家宴,在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气氛中草草收场。宾客们虽然面上依旧谈笑风生,但目光却时不时地瞟向主位上面色冷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段瑾洛,以及那位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的“段太太”李辛。黎家小少爷中途愤然离席的插曲,更是为这场宴会增添了几分耐人寻味的谈资。
段瑾洛全程心不在焉,他所有的注意力都系在那个负气跑掉的小家伙身上。黎烬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充满了被背叛的绝望和恨意,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在他的心上。他几次想离席去追,却被身份和场合束缚,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那个他几乎已经遗忘的、名为“李辛”的空壳。
十年来,他将这个女人圈养在段家,给予她优渥的物质生活,却从不让她靠近自己分毫,也从不允许她以“段太太”的身份出现在任何重要场合。他留着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与其说是顾全段家的脸面,不如说是内心深处还残存着一丝极其渺茫的、近乎自欺欺人的幻想——幻想有一天,那个灵动狡黠的灵魂,会重新回到这具身体里。
可十年过去了,这具皮囊依旧空洞、乏味、甚至因为长期的圈养而变得更加怯懦和虚荣。他等来的,不是奇迹,而是黎烬的出现——一个带着他熟悉神采、却拥有崭新身份的、鲜活生动的灵魂。
他早已将全部的心思和渴望,转移到了黎烬身上。李辛的存在,早已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甚至碍眼的符号。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他几乎遗忘的符号,会在今天,以这样一种方式,成为引爆黎烬所有不安和猜忌的导火索,将他好不容易才捂热一点、哄到手的小狐狸,彻底气跑!
一想到黎烬此刻可能正躲在某个角落伤心哭泣,段瑾洛的心就像被放在火上炙烤,焦灼和心疼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
宴会一结束,段瑾洛便无视了所有试图寒暄的宾客,径直走向书房。
“让李辛来书房。”他对管家吩咐道,声音冷得像冰。
不一会儿,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李辛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她依旧穿着那身华丽的旗袍,妆容精致,但眼神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惶恐和不安,不敢抬头看段瑾洛。
这十年来,她对段瑾洛的恐惧已经深入骨髓。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强大、冷酷、喜怒无常,她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求能安安稳稳地享受段家提供的奢华生活,至于感情、子女……她早已麻木,那些好像跟她没关系。
“段……段先生。”她声音细弱蚊蝇,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段瑾洛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坐。”
李辛依言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身体僵硬,如坐针毡。
段瑾洛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毫无生气的物品,冰冷而疏离。他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
文件的封面上,清晰地印着几个大字——《离婚协议书》。
李辛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看向段瑾洛,嘴唇哆嗦着:“段……段先生……这……这是……”
“签了它。”段瑾洛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条件你自己看,不满意可以提。我会给你足够的补偿,确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李辛的大脑一片空白!离婚?段瑾洛要跟她离婚?!为什么?是因为今天……那个黎家的小少爷?她虽然害怕段瑾洛,但也隐约知道一些关于段瑾洛和黎烬的传闻。难道……段瑾洛是认真的?为了那个男孩,要彻底抛弃她这个“段太太”的身份?
一股巨大的恐慌和……一丝隐秘的解脱感,同时涌上心头。恐慌于失去段家这座靠山和优渥的生活,解脱于……终于可以摆脱这个让她恐惧了这么年的男人和这段形同虚设的婚姻。
“为……为什么?”她颤抖着声音问,尽管心里已经猜到了答案。
段瑾洛的眸光深邃,他看着她,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十年前那个混乱的夜晚,看到了那个悄然消失的灵魂。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李辛,这十年来,你惧怕我,疏远我,甚至不愿靠近我们的孩子。”
他的语气平淡,却字字戳心。
“这段婚姻,对你我而言,早已名存实亡。它困住了你,也……束缚了我。”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她:“继续维持下去,没有任何意义。离婚,对你,是解脱。对我……”
他没有说完,但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某种坚定而炽热的光芒,已经说明了一切。
李辛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为了另一个人而决意斩断过去的决心。她低下头,眼泪无声地滑落,不是出于悲伤,而是出于一种复杂的、如释重负的情绪。
她拿起那份协议书,手指颤抖着翻看。条款非常优厚,房产、现金、信托基金……足够她挥霍几辈子。段瑾洛在这方面,从未亏待过她。
“我……我签。”她拿起笔,在协议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为这段荒唐的婚姻画上了一个彻底的句号。
段瑾洛看着她签完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收起协议,淡淡地说:“后续手续律师会跟你对接。你可以继续住在现在的别墅,或者选择其他地方。孩子……随你意愿,但段家的继承权,属于希辰和念辛。”
“我明白。”李辛低声应道,心里空落落的,却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出去吧。”段瑾洛挥了挥手,重新转过身,面向窗外。
李辛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段瑾洛一人。他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依旧无法接通的提示,眸色深沉如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