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宴会的喧嚣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地传进段希辰的耳朵里。他站在角落,手中香槟杯里的气泡细密地上升、破裂,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着会场中央那对身影——黎烬推着轮椅,轮椅上的,是他真正的父亲,段瑾洛。
看着黎烬几乎是无微不至地呵护着父亲,看着他低头与父亲耳语时,父亲脸上那无法掩饰的、带着羞赧却真实无比的动容,段希辰心中五味杂陈。
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
十三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十八岁的黎烬。那个少年像一道灼热的光,骤然照进他因家族责任而过早沉寂的生活。黎烬会毫无架子地陪他打那时他觉得最酷的电玩,会在他被繁重课业压得喘不过气时,偷偷带他溜出去疯跑,会在他难过伤心的夜晚,默默递给他一罐冰可乐,陪他在天台看星星。
那是他灰暗青春期里,唯一鲜活、温暖的色彩。他莫名地喜欢这个哥哥,依赖他,甚至……萌生了连自己都未曾清晰界定的憧憬。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这道光,被父亲段瑾洛强势地、不容置疑地划入了专属领地。他看着黎烬看向父亲时眼中炽热的崇拜与爱恋,看着他们在无人处的亲密。那时候,他只是有些失望,有些难过,但内心深处是懂的——黎烬看他的眼神,从来都是清澈的,带着对弟弟的纵容和疼爱,与看父亲时截然不同。他懂,所以他默默收敛了那份不合时宜的悸动,将黎烬牢牢定位在“哥哥”和“父亲的爱人”这个身份上。
直到那场车祸。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父亲躺在病床上,气若游丝,脸上是未褪的伤痕和濒死的灰败。父亲用力抓着他的手,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脆弱和祈求:“希辰……我可能……熬不过去了……小烬……我把他交给你了……替我……好好爱他……”
那一刻,那个被深埋的、沉睡的渴望,如同被浇灌了魔法的种子,疯狂地破土而出。父亲的托付,像是一道旨意,给了他一个看似“正当”的理由,去靠近、去拥有那道他觊觎已久的光。
这半年,他努力模仿着父亲的神态、语气,甚至细微的小动作。他享受着以“段瑾洛”的身份,重新拥有黎烬的陪伴。看着黎烬在他怀里寻求安慰,看着黎烬因为他的“归来”而眼中重新点亮星光,一种危险的贪念悄然滋生——他不再满足于扮演,他想要这温暖永远属于他段希辰本人。
尤其那晚,黎烬靠在他怀里,喃喃地问:“希辰现在……一定长得更像你了吧?像你一样好看……”那句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他心里。他不想只做一个影子,一个替身!他想要黎烬看到的是他段希辰,想要黎烬那份炽热的爱,是完完全全给予他本人的!
瞬间的委屈和不甘,冲垮了理智,让他问出了那句没头没脑的话:“小烬……是我不好吗?”
是他段希辰不好吗?比不上一个伤痕累累、可能永远无法站起来的父亲吗?他想呐喊,想撕破这层扮演的外衣,告诉黎烬:这半年来拥抱你、安慰你、听着你诉说思念的人,是我!是段希辰!
可他不敢。
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当他试图有更亲密的举动时,黎烬身体那瞬间的僵硬和不易察觉的抗拒。黎烬的心和身体,都在忠诚地等待着那个真正的灵魂,哪怕那个灵魂被困在残破的躯壳里。
此刻,看着黎烬毫不犹豫地背起父亲,看着父亲在黎烬背上那全然放松和依赖的姿态,看着他们之间无需言语的默契和流淌的深情,段希辰忽然明白了。
他所有的扮演,所有的贪念,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幻梦。黎烬的爱,从一开始就标注了“非段瑾洛不可”。父亲当年的托付,或许是基于爱和绝望,但对他段希辰而言,却是一场甜蜜而残酷的考验。
他深吸一口气,将杯中残余的酒液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心底,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和解脱。
他走上前,不再是那个需要扮演父亲的儿子,而是作为段希辰自己,送上生日的祝福。他看着黎烬紧紧握住父亲的手,看着父亲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彩。
心中那份不甘和执念,似乎在亲眼目睹这“非你不可”的场景后,开始缓缓消散。
他退后一步,融入宾客之中,将舞台中央的空间,完整地留给了那对历经磨难、终于真正重逢的爱人。属于他的路,还需要他自己去走,而那道曾经照亮他青春的光,他会放在心里,作为一份珍贵的记忆,然后,学着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