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凌乱的大床上投下几道冰冷的光斑。段瑾洛站在床边,背对着床,脊背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僵硬的疲惫。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领带松垮,衬衫领口微敞,露出喉结上一道不甚明显的、情动时留下的浅淡红痕,此刻在冷光下却显得刺眼。
房间里弥漫着未散尽的、属于情欲与泪水混合的窒闷气息,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名为“伤害”与“对峙”的冰冷寂静。
床上的李辛蜷缩在厚重的羽绒被下,只露出一小截散乱乌黑的长发和苍白的、带着泪痕的侧脸。她没有再哭,甚至没有动,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但段瑾洛知道她醒着,那过于平稳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恰恰泄露了她极力克制的紧绷。
他想回头,想说些什么。是道歉?是解释?还是继续质问?喉咙却像被砂纸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道歉,他拉不下脸,怒火与后怕的余烬仍在胸腔隐隐灼烧,那些刺耳的话言犹在耳,他无法假装一切没发生。继续质问?看着她那副脆弱苍白、浑身狼藉(其中不乏他失控的“杰作”)的模样,再硬的心肠,也抽痛得无法再吐出更伤人的字句。
哄她吗?像以前无数次争吵后那样,放下身段,用甜言蜜语和温柔缱绻去化解她的委屈?可这次不一样。照片上那一幕,慕琛那句意有所指的“管教”,像两根毒刺,深深扎进他心里最敏感、最骄傲、也最不安的地方。他哄不出口,他甚至不确定,此刻的温柔,会不会让她觉得他底线可欺,变本加厉。
继续惩罚?用更冷酷的方式,让她彻底“记住”教训?目光扫过她裸露肩颈上那些触目的红痕和淤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钝痛蔓延。他终究……还是舍不得。怒火焚烧理智时留下的痕迹,此刻成了刺痛他自己的利刃。
僵持。令人窒息的僵持在空气中蔓延。
最终,段瑾洛什么也没说。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些激烈的情绪被强行压下,覆上一层冰封的冷漠。他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一只珍珠纽扣(昨晚被他扯掉的),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刺痛掌心。然后,他转身,不再看床上的人一眼,迈着有些僵硬却异常决绝的步伐,走出了卧室,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 门锁落下的声音很轻,但在死寂的房间里,却清晰得像某种终结的宣告。
直到外面传来汽车引擎启动、继而远去的声音彻底消失,床上蜷缩的人影,才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李辛慢慢从被子里探出头,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未干的泪痕还是冷汗。她没立刻起身,只是睁着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精致的水晶吊灯,眼神没有焦点。身体像是散了架,每一处关节都在叫嚣着酸痛,某些地方的淤青在移动时带来尖锐的刺痛。但比身体更难受的,是心里头那股憋闷的、无处发泄的浊气,还有耳边反复回响的、段瑾洛那些冰冷刺骨的话语——
“不知廉耻……自甘下贱……”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心口鲜血淋漓。如果她还是以前那个“李辛(男)”,谁要是敢这么说他,他绝对一拳招呼过去,打掉对方的牙,还得骂一句“去你妈的,老子这叫真性情!”可现在,她是女人,是段瑾洛的妻子。这些词汇从她最爱的男人嘴里说出来,就成了最恶毒、最难以承受的羞辱。她可以忍受他的酷意,他的霸道,甚至他偶尔的失控,但她无法忍受他用这种近乎践踏人格的方式定义她的行为。
委屈吗?当然委屈。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她只是用最直接(虽然有点虎)的方式解决了当时的问题!可愤怒和委屈之后,是更深一层的、近乎麻木的“认栽”。
李辛这人,就有这点“好”(或者说傻气)。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自己捅的篓子,后果再难受,她也认。昨晚玩嗨了打赌,借鞋狂奔,是事实;被慕琛拍下照片捅到段瑾洛面前,引发这场风暴,也是事实。段瑾洛的暴怒和惩罚,虽然过分,但源头在她。她不会像真正的女人那样,沉浸在被伤害的悲情中自怜自艾,把错全推到对方身上。错了就是错了,莽撞了就是莽撞了,被人抓住了把柄,就得承担后果。这身淤青和心里的憋闷,她认了。
可认栽,不代表认输,更不代表要永远承受这份羞辱。
她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上冰凉的湿意,吸了吸鼻子。哭什么哭?李辛,你真他妈怂包!她骂自己。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看笑话的人(比如慕琛)更得意。
对,慕琛。
那个笑里藏刀、阴魂不散的家伙!照片肯定是他拍的,说不定还是故意选的角度!他就等着看她和段瑾洛吵架,看她的笑话!段瑾洛那些难听的话,恐怕也有慕琛“提醒”的功劳!
一股邪火混合着强烈的报复欲,猛地从心底窜起,瞬间压过了委屈和自怜。妈的,阴我是吧?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吧?行,这笔账,老娘记下了!
她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段瑾洛这边,现在没法沟通,一说话就是雷区。但慕琛那边……她可没答应忍气吞声!
李辛咬着牙,忍着浑身酸痛,慢慢从床上爬了起来。脚一沾地,腿软得晃了一下,她扶住床头柜才站稳。走到穿衣镜前,看着镜子里那个头发凌乱、眼睛红肿、脖颈肩臂布满暧昧与伤痕的自己,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已经没了泪光,只剩下冷静和决绝。
不能就这么算了。这口气,必须出。但不是找段瑾洛闹,那只会让情况更糟。
她快速走进浴室,打开花洒,让温热的水流冲刷掉身上的黏腻不适,也冲走最后一丝软弱的痕迹。洗完澡,她换上一身包裹严实的高领长袖运动服,遮住所有痕迹,又把长发利落地扎成高马尾,素面朝天,只涂了点润唇膏。
看着镜子里那个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清亮锐利、一扫颓靡的自己,李辛点了点头。对,就该这样。哭哭啼啼,等男人来哄?那不是她李辛的风格。自己挖的坑,自己想办法填,顺便,给挖坑的人,也扔块石头!
她走出卧室,楼下客厅里,管家和佣人们都小心翼翼地低着头,大气不敢出,显然都知道了今早的“风暴”。
李辛径直走到管家面前,语气平静,甚至带着点平日里吩咐事情的随意,只是声音有些沙哑:
“刘叔,我这两天有点事,不回来了。先生要是问起,你就这么告诉他。”
管家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她,欲言又止:“太太,您这……先生他……”
“照我说的做就行。” 李辛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她没有解释要去哪里,去做什么,也没流露任何情绪,仿佛只是通知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安排。
说完,她转身就朝外走。走到玄关,她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这栋华丽却此刻让她感到无比窒息的别墅,眼神复杂。然后,她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吹在她脸上,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她没有叫司机,自己走到车库,开了一辆最低调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驶出了段宅。
去哪?她还没完全想好。但肯定不是回娘家,也不是去找哪个姐妹诉苦。她需要空间,需要冷静,更需要……谋划一下,怎么给慕琛那个混蛋,一个“印象深刻”的“回礼”。
段瑾洛不是说她“不知廉耻”、“自甘下贱”吗?那她就“知”给他看看,“贵”给他看看!用她李辛的方式。
至于段瑾洛那边……李辛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等他气消了,等他愿意听人话了,再说吧。现在凑上去,只是火上浇油。而且,她心里那口气还没顺,也不想看到他。
就先这样吧。各自冷静。她处理她的“外患”,他消化他的“内忧”。
车子汇入车流,朝着与段氏集团总部相反的方向驶去。李辛打开车窗,让冷风灌进来,吹散胸口的窒闷。眼神渐渐变得坚定,甚至带上了一丝熟悉的、属于“李小爷”的狡黠和狠劲。
慕琛,你给老娘等着。
这出戏,还没完呢。谁看谁的笑话,还不一定。
而此刻,段氏顶楼的总裁办公室里,段瑾洛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捏着那枚冰凉的珍珠纽扣,目光没有焦距地望着楼下蝼蚁般的车流。助理刚刚小心翼翼地汇报:太太开车出去了,说这两天不回来。
他握着纽扣的手,猛地收紧,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不回来了?
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