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场子的“木祟”
刚入秋,我就跟着三叔去了长白山深处的山场子。那地方偏僻得很,手机没信号,夜里只能听着松涛声睡觉,三叔说这是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山场子的活,得在第一场雪前干完,不然要惹“东西”。
我那时候年轻,不信这些邪,只当是山里人吓唬人的话。直到开工第三天,出事了。
那天我们在林子里砍一棵老红松,树有两人合抱粗,树皮上满是裂纹,像老人脸上的褶子。老周是队里的老手,握着油锯先在树干上画了道线,喊了声“顺山倒”,油锯的轰鸣声就响了起来。木屑飞溅,松树慢慢倾斜,可就在要倒地的瞬间,树干突然“咔”地一声脆响,没往预定的方向倒,反而歪歪扭扭地朝旁边的小李砸过去。
小李反应快,往旁边一滚,可裤腿还是被树枝划了道大口子,血一下子渗了出来。三叔脸色骤变,赶紧跑过去按住他的伤口,又抬头盯着那棵没倒透的松树,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这树不对劲,别碰了,先回工棚。”
我和老周面面相觑,只能跟着往回走。路上老周小声跟我说:“这怕是‘木祟’来了,老辈人说,百年以上的树都有灵性,要是砍的时候没拜山神,就容易惹上这东西。”
我心里犯嘀咕,却没敢多问。回到工棚,三叔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块红布包着的山神牌位,还有一挂鞭炮、几炷香。他点燃香插在牌位前,又让我把鞭炮挂在工棚门口,说:“今晚别出去,听见啥动静都别开门。”
夜里我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阵“吱呀”声吵醒。那声音像是有人在锯木头,又尖又细,顺着门缝往屋里钻。我摸出手机照了照,工棚里的其他人都睡得死沉,只有三叔睁着眼,手里攥着把劈柴刀,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门。
“别出声。”三叔的声音压得极低,“它来了。”
锯木头的声音越来越近,接着就听见工棚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股寒气灌了进来,带着股子潮湿的木头味。我屏住呼吸,看见一道黑影从门缝里溜进来,那影子细长,像根枯树枝,在地上慢慢蠕动,朝着小李的铺位爬过去。
小李睡得哼唧了一声,那黑影突然停下,猛地抬起头——我这才看清,它根本没有头,只有一根光秃秃的树干,树干上还留着白天油锯锯过的痕迹,渗出些淡红色的汁液,像血一样。
三叔突然跳起来,举起劈柴刀就朝黑影砍过去,嘴里喊:“滚回你的林子里去!”刀砍在黑影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黑影一下子散成了无数根小树枝,在地上打了个转,又顺着门缝溜了出去。
工棚里顿时安静下来,三叔瘫坐在地上,冷汗把衬衫都湿透了。我这才发现,小李的铺位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圈木屑,木屑堆里还躺着一小块红松树皮,正是白天那棵老红松的。
“明早咱们就走,这活不干了。”三叔喘着粗气说,“这木祟记仇,今晚没伤着人,明天肯定还会来。”
可第二天早上,小李却不见了。他的铺位空荡荡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只有地上的那圈木屑还在。三叔急了,带着我们在林子里找,找了整整一上午,终于在那棵老红松旁边找到了他。
小李直挺挺地站在树下,眼睛瞪得溜圆,嘴里塞满了木屑,双手紧紧抱着树干,指甲都嵌进了树皮里。他的身上没有伤口,可皮肤却变得像树皮一样粗糙,颜色也变成了深褐色,看起来就像一棵树。
“晚了,他已经被木祟缠上了。”三叔蹲在地上,声音发颤,“老辈人说,被木祟缠上的人,最后会变成树的一部分,永远困在林子里。”
我们不敢再碰小李,也不敢再碰那棵老红松,只能匆匆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山场子。可就在我们要走的时候,林子里突然刮起了大风,无数根树枝在风中摇晃,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三叔拉着我往山下跑,跑着跑着,我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那棵老红松旁边,又多了一个“人”——那“人”的轮廓和小李一模一样,可身体却是用树枝拼成的,正朝着我们的方向,慢慢举起了“手”。
我们跑了整整一天一夜,才跑出长白山。后来我再也没去过山场子,也没再见过三叔——听说他回去后就生了场大病,躺在床上不能动,嘴里一直念叨着“还树来,还树来”,没过多久就走了。
去年我回了趟老家,遇见了当年一起去山场子的老周。他告诉我,后来有人去那片林子里考察,发现那棵老红松还在,只是树干上多了两个“瘤子”,形状像人的脸,一个是小李的,一个是三叔的。
老周还说,那片林子现在已经被封了,没人敢进去。有回他路过山脚下,听见林子里传来锯木头的声音,还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声音又尖又细,像极了当年那木祟的动静。
我这才明白,三叔说的没错,山场子的活,真的不能在第一场雪前干完。那些百年的老树,守着这片林子,也守着老辈人的规矩,谁要是破了规矩,谁就得留下来,永远陪着它们。
现在每到秋天,我都会想起长白山深处的那片林子,想起那棵老红松,还有小李和三叔。我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是变成了参天大树,还是还在林子里游荡,寻找下一个破规矩的人。
只是我再也不敢靠近那片山,也不敢再听见锯木头的声音——我怕一回头,就看见那个用树枝拼成的“人”,站在我身后,慢慢举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