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加班,手机突然弹出视频邀请。
对方Id:地府行政总办-阎罗王(十殿认证)。
我手滑接了。
屏幕里,冕旒晃动,一张威严的大脸凑近:“张小强,你阳寿已尽,速来地府报到。”
我看看桌上成山的代码,又看看视频里冒鬼火的背景,真诚建议:“领导,能线上办理吗?我项目deadline也是今天。”
阎王愣了,转头和判官嘀咕:“现在阳间都这么卷?”
判官翻了翻生死簿:“大王,他还有三个月阳寿,是临时工输错了。”
阎王清咳一声:“咳咳,那什么……既然你项目紧,不如先来地府兼职?我们最近‘生死簿数字化’项目也缺人,包吃住,功德点抵阴债,还有投胎VIp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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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十七分。
屏幕的冷光像一层濒死的苔藓,牢牢扒在张小强的脸上。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沉甸甸地坠在眼袋上,里面盛满了咖啡因和濒临崩溃的神经末梢。手指在键盘上机械地敲击,发出嗒嗒嗒的细响,是这寂静深夜里唯一还证明他“活着”的声音——如果这种行尸走肉般的状态也能算活着的话。
“第1374次编译……错误:未定义的符号‘soul’……”他喃喃念着报错信息,眼神涣散。灵魂?这破系统还需要定义灵魂?他感觉自己那玩意儿早就随着前1373次编译失败,被抽干、碾碎,混着隔夜的速溶咖啡渣一起冲进下水道了。
工位四周是同样的寂静和微光,其他同事的座位空着,像一排排沉默的墓碑。只有远处安全出口的幽绿标识,不怀好意地眨着眼。空气里弥漫着电子设备过热的气味、灰尘味,以及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疲惫。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不是消息推送那种柔和的光,而是一种极其刺眼的、惨白中透着点诡谲青绿的冷光,猛地刺破昏暗,像一道迷你闪电劈在他麻木的视网膜上。
张小强被激得哆嗦了一下,混沌的大脑反应慢了足足三拍,才勉强聚焦。
屏幕上,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极简到近乎原始的聊天界面背景,深黑色,泛着某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正中,一个猩红色的、不断跳动的视频通话邀请图标,正疯狂地闪烁。没有备注,没有头像,只有一行小字,同样是那种不祥的惨白色:
地府行政总办-阎罗王(十殿认证)
张小强:“……?”
他第一反应是哪个测试同事搞的恶作剧,或者是某个无聊至极的病毒弹窗。还阎罗王?十殿认证?这中二度快爆表了。他扯了扯干裂的嘴角,想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但脸部肌肉因为长时间僵硬,只抽搐了一下。
他伸出因敲击键盘而有些颤抖的食指,本想直接划掉,或者关机。可指尖落到屏幕上时,却因为疲惫导致的控制失调,加上屏幕那滑腻腻的触感(事后回想,那手感绝对不像玻璃),竟鬼使神差地,点在了那个猩红色的“接听”键上。
“嗡——”
手机猛地一震,发出低沉的蜂鸣。紧接着,听筒里(或者根本不是从听筒,而是直接从他脑子里)炸开一连串古怪的混响:有类似青铜编钟被敲击的沉浑余韵,有锁链拖过石板的哗啦声,隐约还有模糊不清的、凄厉或哀嚎的背景音,瞬间挤占了他所有的听觉。
屏幕亮得刺眼。
画面起初是晃动的,模糊的,仿佛信号极不稳定。只能看到一片暗沉沉的、非金非石的背景,上面跳动着幽幽的、绿惨惨的火焰光影。几秒钟后,画面稳定下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顶极其夸张、极其复古的冠冕。前后垂着密密麻麻的玉串,就是古装剧里皇帝戴的那种“冕旒”。此刻,这些玉串正在剧烈地晃动,互相碰撞,发出细碎而冰冷的“嗒嗒”声,显然是因为佩戴者动作太大。
然后,一张大脸猛地凑近了镜头。
那张脸……方阔,威严,肤色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泛着青的惨白。浓眉如刷,眼若铜铃,此刻正微微眯着,瞳孔深处似乎有一点绿豆大小的、跳动的金色火焰。鼻梁高挺,嘴唇紧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下颌留着浓密蜷曲的虬髯。
这张脸上充满了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威严,以及一种……非人的冰冷感。它几乎占据了整个手机屏幕,带来的压迫力让张小强瞬间屏住了呼吸,后背窜起一层白毛汗。
屏幕里的“人”(如果能称之为人的话)似乎对焦了一下,铜铃般的眼睛锁定屏幕外的张小强,然后,一个洪亮、低沉、带着奇异回声、仿佛直接从胸腔和地底共振发出的声音炸开了:
“张小强,身份证号:xxx……,生于甲子年七月初七午时三刻。核对无误。”
声音顿了顿,似乎在进行最后确认。
紧接着,宣判般的话语轰然落下:
“尔阳寿已尽,速携本机,于寅时三刻前至本地城隍庙报到,逾期不至,枷锁自来!听明白否?”
张小强彻底僵住了。
脖子像生了锈的合页,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先转向左边——桌上,三个巨大的显示器,代码如山,错误如海,那个代表项目截止时间的倒计时插件,鲜红的数字正无情地跳向“04:32:17”。再转向右边——手机屏幕里,冕旒晃动,鬼火背景,那张阎王(姑且这么认为)的大脸正等待答复,铜铃眼里金色火苗跳动着不耐。
巨大的荒诞感,像一记闷棍,狠狠砸在他被加班熬得近乎凝固的脑浆上。恐惧?有,但那恐惧被更庞大的、更切身的、更令人绝望的焦虑淹没了。
deadline! 两个 deadline! 一个在阳间,一个在阴间! 还他妈撞在了同一天!不,同一个晚上!
在求生(或许还有保住季度奖金)的本能驱使下,在连续通宵导致的语言系统紊乱中,张小强舔了舔干得发痛的嘴唇,对着手机摄像头,用一种连自己都觉得诡异的、混合着疲惫、恳求与破罐破摔的“职业化”口吻,小心翼翼地、真诚地建议道:
“那个……领导,阎……阎总?您看,我这边的项目……deadline,咳,就是最后期限,也是今天,啊不,是现在。实在是抽不开身。咱们地府……现在支持线上办理吗?视频认证、电子签名、远程勾魂……什么的?流程能不能走绿色通道?我保证配合,填表、上传证件、视频面试都行!实在不行,咱们约个下周?下下周也行!我这边项目一上线就……”
他语速越来越快,仿佛在向产品经理汇报一个不可能完成的需求,眼神里闪烁着程序员特有的、试图用逻辑和技术解决一切(包括生死)问题的光芒。
屏幕里,阎罗王那张威严无比的脸,明显愣住了。
浓密的虬髯似乎翘了翘。铜铃眼里,那两簇金色小火苗定格了一瞬,然后流露出一种极其罕见的、名为“懵逼”的情绪。他大概执政地府千百年,听过痛哭流涕的,听过跪地求饶的,听过慷慨赴死的,就没听过跟他商量能不能线上办理、能不能改期、还他妈有项目 deadline 撞车的!
阎罗王下意识地,把头微微后仰,侧向屏幕之外,压低了那洪钟般的声音,但手机收音效果(或者说,地府通讯技术)诡异地好,张小强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崔珏,崔判官!你过来看看!这……这阳间如今是怎生光景?这厮说的什么‘呆德来’,什么‘线上办理’?为何与生死簿预警之‘将死之人惶恐哀泣’范例相差甚远?莫非是新型拒捕话术?”
一阵窸窸窣窣的、类似纸张快速翻动的声音传来。接着,一个稍微尖细些、但同样带着非人腔调的声音响起,语气充满了不确定和慌乱:
“禀……禀大王,容臣查核……奇哉怪也!生死簿上显示,这张小强,阳寿当至八十有一,如今算来……明明还有足足三个月零七天阳寿啊!”
翻动声更急了。
“找到了!大王,找到了!是……是实习判官,编号9527的临时工!昨日输入‘黑山老妖辖区本月寿尽名单’时,手滑……误将‘张三’点成了‘张小强’,又未做二次核对,直接触发了‘一键勾魂预警推送’……”
声音越来越小,透着心虚。
“啪!”
一声清晰的、仿佛惊堂木拍在案几上的巨响从听筒里传来,震得张小强耳膜嗡嗡作响。
“混账!”阎罗王的怒吼随之响起,但很快又压了下去,变成了怒气冲冲的低声训斥,“又是临时工!上次把牛头马面年终奖算错的是不是也是他?尔等如何管理下属?地府颜面何存!速将此人……咳,此鬼,扣罚三月香火,打发去‘忘川数据清洗组’实习三百年!”
一阵鸡飞狗跳的告罪和保证声。
然后,屏幕重新被阎罗王那张大脸占据。他脸上的威严稍微有点挂不住,虬髯不自然地抖动着,铜铃眼里的金色火苗飘忽不定。他抬起袖子(那袖子是玄黑色的,绣着张牙舞爪的暗金纹路),放在嘴边,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咳,咳咳!那个……张小强,阳寿未尽之士。”
他的语气努力想保持威严,但总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尴尬。
“此番……乃是我地府行政系统的一次微小……技术性调整失误。嗯,对,技术性调整。惊扰汝之阳间……工作,本王……深表歉意。”
张小强:“……”
他看着屏幕上那张努力找补的阎王脸,再看看自己代码编辑器里依然飘红的错误提示,一种极度的荒谬感让他几乎要笑出声,但嘴角刚扯开,就被更深的疲惫和“活儿还没干完”的焦虑压了回去。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职业假笑:“啊,没事没事,领导,误会解除了就好。那……我就不打扰您办公了?我这边还得继续……”
他手指挪向挂断键。
“且慢!”
阎罗王一声低喝。
张小强手指一颤。
只见阎罗王又侧过头,屏幕外传来他压低声音、急速与判官商议的片段:“……阳寿未尽……知晓地府通讯秘钥……窥见本王真容……按《阴律-信息安全补充条例》第七章第三条……需签署《保密契约》,或……或临时征调?”
判官的声音隐约传来:“大王,征调恐有不妥,其人气数未绝……”
阎罗王转回头,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僵硬的“和蔼”笑容,那笑容出现在他那张威压感十足的脸上,显得格外惊悚。
“张小强,尔方才言道,阳间项目……‘呆德来’紧迫,抽身乏术?”
张小强茫然点头。
“嗯,”阎罗王捋了捋虬髯,铜铃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也许是张小强的错觉),“既然如此,不如……做个交易?啊不,是提供一个‘阴间阳间两便’的宝贵实习机会!”
他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奇异的、类似推销员的热情:
“我地府‘行政总办-生死簿管理与数字化转型办公室’,眼下正推进一个重大战略项目——‘生死簿全面数字化及六道轮回流程优化系统重构’!项目代号‘彼岸花1.0’!亟需精通……嗯,尔等称之为‘编程’之术的尖端人才!”
张小强眼睛瞪大了一点。
“项目意义重大,关乎三界平衡,轮回效率!一旦成功,功德无量!”阎罗王越说越顺,仿佛在念一份地府内部项目动员稿,“现特聘尔为‘彼岸花1.0’项目组‘特邀阳间技术顾问(兼职)’,主要负责……后端接口调试与无常勾魂流程自动化模块开发!”
他顿了顿,抛出“福利待遇”:
“工作时间灵活,完全配合你的阳间‘呆德来’!支持远程办公,仅需子午二时通过此机联入地府内网即可!包‘吃住’——当然,是香火供奉,虽无阳间滋味,但管饱,且绝对零卡路里,无体重负担!报酬以‘功德点’结算,可抵扣尔及直系亲属未来阴债,累积到一定额度,更可兑换‘优先投胎VIp通道体验券’、‘孟婆汤口味定制权(暂限酸甜苦辣咸基础款)’、‘十八层地狱观光免排队通行证(仅限非受刑者)’等稀有权益!”
阎罗王说完,充满期待地看着屏幕,补充道:“此乃特殊政策,千年难遇!尔阳寿尚有三月,借此机会积累阴德,利在千秋啊!考虑一下?”
张小强彻底石化了。
他呆呆地看着屏幕上那张推销着“地府兼职”的阎王脸,听着那充满诱惑力(如果忽略内容的话)的待遇描述,脑子里疯狂运转:
一边是阳间如山倒的代码、秃头上司的咆哮、岌岌可危的工资和奖金。
一边是阴间的数字化转型项目、香火管饱、功德点、投胎VIp……
手机屏幕顶端,他阳间项目的倒计时,跳到了“04:15:33”。
地府那边,阎罗王似乎有些不耐,冕旒轻晃:“如何?速做决断!本王很忙,十殿还有个关于‘如何应对阳间人口负增长对鬼口储备影响’的联席会议要开!”
张小强深吸一口气,那口气里满是咖啡渣和绝望的味道。他看向自己满屏报错的代码,又看向手机里等待答复的、掌管生死的神只(兼项目甲方)。
嘴唇动了动,一个微弱但清晰的声音,在寂静的凌晨办公室里响起:
“……那个,阎总。”
“兼职……”
“五险一金,交哪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