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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烧了祖宗一身债

我叫吴涯,不靠谱的涯。

今年清明,我以一人之力,差点让吴氏祖宗十八代在地府集体破产。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老吴家有项传统手艺,造纸。祖上阔过,造过贡纸,后来嘛,也就混口饭吃。传到我爸这代,开了个家庭作坊,专印些黄表纸、冥币啥的。花样不多,胜在用料扎实,价格实惠,十里八乡有点名气。

我爸常说:“涯子,这行当是积阴德的。纸钱烧下去,祖宗在下面才好打点,庇佑咱阳间子孙。你可不能学那些黑心厂子,用垃圾纸、毒油墨糊弄鬼。”

我点头如啄米,心里却嘀咕:这都啥年代了,地府还没通货膨胀?烧个纸跟给祖宗打钱似的,还得讲究汇率?

清明前一天,我爸急性阑尾炎住院了。临走前千叮万嘱:“涯子,库房最里面那摞‘金玉满堂’系列黄表纸,是给咱自己祖宗准备的,用的是最好的竹浆,掺了真金粉,朱砂印的符咒,千万别跟给客户的货弄混了!还有,印冥币的版,祖宗用的是老版‘吴氏天地通宝’,客户的是新版‘天地银行’,版子长得像,你可看仔细了!”

我拍胸脯保证:“放心爸,错不了!您就安心躺着吧。”

然后我就错了,大错特错。

先是把客户订的一万沓普通黄表纸,当成了祖宗特供版,给发走了。等发现时,客户(邻村一个专做白事一条龙的二道贩子)电话都打不通了,估计正美滋滋数钱呢。

眼看明天就清明了,自家祖坟还没纸烧。我一咬牙,库房不是还有去年压箱底的一批实验品吗?那是我爸研发“环保可降解冥币”的失败产物,用的是回收废纸加荧光增白剂,油墨也不咋地,遇热还容易晕染。当时觉得不吉利,没敢卖,一直堆在角落。

“祖宗们,对不住了,今年先将就一下。明年,明年一定补上最好的!”我一边嘀咕,一边把这批“环保冥币”装车,又顺手抄起印冥币的铜版。黑灯瞎火的,我也没细看,摸到一块像的就塞进了包。

第二天,天气阴沉。我扛着那批“实验品”上了后山吴家祖坟。坟头不少,从太祖爷爷到刚过世不久的三叔公,密密麻麻二十几个坟包。我挨个烧纸,一边烧一边念叨:

“太祖爷爷,今年纸是次了点,但心意是真的。您老在下面多担待,保佑我爸手术顺利,保佑我……嗯,早点发财娶媳妇。”

“曾祖奶奶,您最爱美,这纸虽然白了点,但显气色不是?”

烧到一半,起风了。阴风打着旋儿,卷起纸灰往我脸上扑。我眯着眼,加快速度,把剩下的纸钱一股脑倒进火堆。火光蹭一下窜老高,颜色有点发绿,烟也呛人。我赶紧把最后一个铜版拿出来,沾了特制油墨,在一张最大的黄表纸背面“哐哐”盖了十几个红印。

盖完我才觉得不对,凑近火光一看——坏了!这铜版上刻的不是“吴氏天地通宝”,而是“天地欠债无穷匮”!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凭此据,可向持印者吴氏子孙索取相应钱粮,限期三日,利滚利”。

这……这不是我爸当年跟人打赌输惨了,郁闷之下刻着玩、后来嫌晦气扔库房的那个“讨债版”吗?怎么让我给拿来了?还盖了这么多张!

我手一抖,那张盖满了“天地欠债无穷匮”的黄纸飘进了火堆。火苗“轰”一声,绿得瘆人,瞬间就把纸吞没了。

我僵在原地,后脖颈子凉飕飕的。

当晚,我就开始做噩梦。

梦里我站在一个巨大的、昏暗的账房里,两边是堆到屋顶的账本。一个穿着清朝长袍、戴着小圆眼镜、脸皱得像核桃的干瘦老头,坐在一张巨大的紫檀木桌后,一手噼里啪啦打着算盘,一手飞速翻着账本。

他头也不抬,声音尖细冰冷:“吴氏第三十六代孙吴涯,清明所供‘冥币’,经地府质检司鉴定,为劣质有毒废纸所制,燃烧产生二恶英等有害气体,导致吴氏先祖聚居区‘福荫里’空气质量骤降,十八位先祖出现咳嗽、魂体不稳等症状。医疗费、精神损失费、环境治理费,合计冥通宝三亿八千五百七十二万贯。”

我倒吸一口凉气。

老头继续:“另,烧来‘天地欠债无穷匮’凭证十三张,面额空白,按地府最新《阴阳债务法》补充细则,未填写面额之债据,默认为持据者魂体价值全额抵押。吴氏现存阳间直系男丁仅你一人,故判定,以你之全部阳寿及死后魂体为抵押。”

算盘珠子爆响如疾雨。

“两项相加,总债务为:冥通宝三亿八千五百七十二万贯,外加吴涯之全魂。三日为限,逾期未还,则地府鬼差持票拘魂,吴氏福荫里所有先祖,连带担保责任,罚没全部阴德,打入‘负资产魂灵处理中心’,进行魂体拆解回收。”

我腿一软,差点跪下:“不是……老先生,这……这利息怎么算?”

老头终于抬起头,眼镜片后闪过一道冰冷的精光:“日息……三分。”

我眼前一黑。

醒来时,冷汗湿透了睡衣。窗外天还没亮,我喘着粗气,心脏狂跳。

是梦,一定是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叮铃铃——!”

刺耳的老式电话铃声在寂静的凌晨响起,吓得我一哆嗦。我家这部座机,除了我爸偶尔联系客户,平时基本是摆设。

我战战兢兢拿起听筒。

“喂……”

“吴涯吗?”一个刻板、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声音传来,和梦里那个老头的声音一模一样,“这里是地府驻本区域阴阳联络办,工号7749。关于你名下债务,已发送《催缴通知书》至你处,请注意查收。提醒:距首次还款截止时间,还有71小时58分22秒。”

“啪嗒。”电话挂断了。

我握着听筒,浑身冰凉。不是梦?

几分钟后,堂屋传来“噗”一声轻响。我跑过去一看,地上躺着一个灰扑扑的信封,封口处盖着个黑色的、狰狞的兽头印章,散发着淡淡的阴冷气息和……劣质墨水的臭味?

我哆嗦着拆开,里面是一张质地古怪、似帛非帛的“纸”,上面用红色的、仿佛干涸血迹的字迹,写着刚才电话里通知的内容,落款是“地府钱庄清算司”,盖章处正是那兽头印。

债务金额、抵押条款、三日限期、日息三分……白纸(灰纸)黑字(红字)。

我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完犊子了。我不但给祖宗烧了一身债,还把自己和祖宗们全抵押给了地下钱庄,还是利滚利的高利贷!

第二章 我的债主是财神?

我爸还在医院躺着,这事儿绝对不能让他知道。我第一反应是跑路,可转念一想,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吗?跑得了阳间跑得了阴曹地府吗?人家鬼差说不定正拿着GpS(鬼魂定位系统)等着我呢。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恍恍惚惚去了镇上唯一的图书馆,想查查有没有“如何与地府谈判”或者“阴阳债务重组”之类的资料。结果当然是毛都没有。倒是在角落里翻到一本落满灰尘的《民间异闻录》,里面夹着一页残破的手札,字迹潦草:

“……若欠阴债,不可硬抗,亦不可逃遁。须寻得债主本尊,陈明情由,或可有一线转机。然阴司债主,多为执念深重或司职相关之鬼神,性情莫测,切记谨慎……”

债主本尊?我的债主是“地府钱庄清算司”,这上哪儿找本尊去?难道要去城隍庙烧香投诉?

我正发愁,手机响了,是我发小赵胖子。他在城里打工,路子野。

“涯子!听说你把祖坟点了?牛逼啊!”赵胖子在电话那头大呼小叫。

“滚蛋!我那是烧纸,不是点坟!”我没好气。

“都一样!说正事,我认识一哥们,姓胡,圈子里都叫他胡三爷,据说有点……呃,通阴的本事。专门处理些‘不干净’的麻烦。你这事儿听着就邪性,要不要找他问问?死马当活马医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来了地址。就在邻市一个老旧的文化市场里,铺子叫“古今斋”,卖旧书古董,也兼营“咨询服务”。

病急乱投医,我当天下午就坐车赶了过去。

“古今斋”门脸不大,里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旧物,光线昏暗,一股陈年的灰尘和霉味。柜台后坐着个干瘦的中年人,穿着不合时宜的丝绸褂子,正戴着眼镜看一本破书。这就是胡三爷,长得贼眉鼠眼,不像大师,倒像个老奸商。

我硬着头皮,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当然,略去了梦里和电话催债的细节,只说自己可能烧错了东西,惹了祖宗不安。

胡三爷听完,眼皮都没抬,伸出三根手指搓了搓。

我懂,赶紧掏出五百块钱放在柜台上。

他瞥了一眼,慢悠悠开口:“小兄弟,你这事儿,麻烦。不是烧错纸那么简单。你这是……捅了阴间的金融系统了。”

我一惊:“您怎么知道?”

胡三爷指了指我口袋:“你身上,有股子穷酸晦气,还掺着点官非的煞味儿。寻常鬼魂没这气势。你烧的那东西,是不是跟‘债’有关?”

我连忙点头,把“天地欠债无穷匮”铜版的事说了。

胡三爷咂咂嘴:“这就对了。那铜版沾了你的手气、你家的祖业气息,又经过明火焚烧,直通幽冥。空白债据,在下面是大忌,等于开了张无限额的支票,还盖了你全家的戳儿。现在债主找上门,是合乎阴司‘法度’的。”

“那怎么办?”

“找债主,谈。”胡三爷说,“但这种金融官司的债主,一般不是具体某个鬼,而是地府某个‘司’或者‘殿’,是规则本身。你想跟规则谈?”

我绝望了:“那就没救了?”

“也不一定。”胡三爷眯起眼,“规则是死的,执行规则的……或许是活的。我给你指条路,成不成看你自己造化。”

他又伸出五根手指。

我又掏出五百。

“今夜子时,在你家祠堂(如果你家有的话),或者祖坟前,摆一桌供品。不要鸡鸭鱼肉,要阳间最新的、纸扎的玩意儿,越新奇越好。再备三杯酒,一杯浊酒,一杯清酒,一杯……可乐。”

“可乐?”我傻眼。

“对。然后,烧三张黄纸,第一张写你的生辰八字和姓名,第二张写‘恳请债主现身一叙’,第三张空白。烧的时候,心里默念:‘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求面谈,寻个解法’。如果运气好,或许能把‘经办人’请上来。记住,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别慌,更别答应任何事,只求面谈。”

我揣着一肚子疑惑和忐忑回了家。晚上,按胡三爷说的,在我家堆放杂物的旧堂屋(权当祠堂)布置起来。纸扎的iphone、笔记本电脑、小汽车(都是我爸作坊的样品),摆了满满一桌。三杯酒:散装白酒、自家酿的米酒、冰镇可乐。

子时一到,阴风阵阵。我点燃三张黄纸,按顺序烧掉,心里反复默念那几句话。

纸灰盘旋上升,屋里温度骤降。供桌上的蜡烛火苗变成诡异的绿色,拉得细长。那些纸扎的iphone屏幕,竟然幽幽亮起了蓝光,显示着“无服务”!

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影子,逐渐在供桌对面的椅子上凝聚。

不是我想象中的青面獠牙鬼差,也不是梦里的账房老头。

那是个……穿着皱巴巴、不合身西装的中年男人(男鬼?),秃顶,面色焦黄,眼袋比我还重,手里抱着个厚厚的、不断弹出虚幻纸片的文件夹,脖子上挂着个“地府钱庄外勤催收员”的工牌,牌子上还有一行小字:“本月业绩未达标”。

他看起来比我更愁,更像个饱受KpI摧残的社畜。

他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鼻子抽动,目光落在了那杯冰镇可乐上,喉咙明显滚动了一下。

“咳咳,”他努力摆出严肃表情,声音倒是和电话里一样刻板,“吴涯是吧?我是地府钱庄清算司驻本区外勤催收员,编号7749。你的债务问题非常严重,今日是最后……”

“大哥,”我打断他,端起那杯可乐,递了过去,“天热,先喝口凉的,咱们慢慢说?”

7749号的眼神挣扎了一下,迅速瞟了眼门外(难道鬼差上班也怕被上司发现摸鱼?),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过可乐,“吨吨吨”灌下去大半杯,满足地打了个气嗝,魂体都似乎凝实了一点。

“呃……谢谢。”他态度稍微缓和了一丢丢,但马上又板起脸,“但债务是原则问题!三亿多贯,还有你的全魂抵押,今天必须有个说法!不然我只好启动强制拘魂程序了,我的业绩就差你这一单了!”他拍着怀里不断弹出“逾期!逾期!”红色虚拟字符的文件夹,一脸苦大仇深。

我抓住重点:“业绩?大哥,你们地府催收员也有KpI?”

7749号顿时像被踩了尾巴:“怎么没有?!比你们阳间还狠!末位淘汰制!完不成指标,扣阴德,罚俸禄(冥币),严重的还要去忘川河疏通淤泥!你知道那活儿多脏多累吗?全是执念沉淀物,粘了吧唧,洗都洗不掉!”他越说越激动,秃顶上仅存的几根头发都飘了起来。

我趁机把另一杯米酒也推过去:“理解理解,都不容易。大哥,你看我这情况,纯属意外,能不能通融通融?或者,有没有别的解决办法?比如……分期?或者,我给你们打工抵债?”

7749号端着米酒,没喝,小眼睛里精光闪烁:“打工抵债?你?你能干什么?我们地府现在信息化改革,缺的是高端技术人才,你会编程吗?懂数据库吗?能维护阴阳支付系统吗?”

我摇摇头,但灵光一闪:“我……我家是造纸印冥币的!我懂生产!而且,你们那个债据,设计是不是有点问题?空白面额太容易引发纠纷了,还有防伪,我看也就一个兽头章,容易被仿冒啊!要不要……优化一下?我可以提供设计方案!就当……技术入股抵债?”

7749号愣住了,放下酒杯,摸着下巴(他的下巴是半透明的):“优化债据设计?技术入股?这思路……倒是新鲜。地府债据样式几百年没变过了,上次改革还是雍正年间。最近确实假债据有点多,判官司那边抱怨连连……”他翻动着怀里的文件夹,虚拟纸片哗啦作响。

他看看我,又看看桌上纸扎的iphone(屏幕还蓝幽幽地亮着),眼神犹豫挣扎。

我趁热打铁,把纸扎笔记本电脑往他那边推了推:“大哥,你看,阳间的技术日新月异,地府也要与时俱进啊。我这算是……特殊人才引进?债务能不能转成……劳务合同?我给你们打工,用工资和项目分红慢慢还债,总比把我魂抽走了强吧?我魂不值钱,但我有技术啊!还能帮你们提高催收效率,改善用户体验……不对,是鬼魂体验。”

7749号盯着我,良久,猛地又灌了一口米酒,一咬牙,从怀里(也不知道他那个虚幻的文件夹怎么掏出实体东西的)摸出一块漆黑的、非金非木的令牌拍在桌上,上面刻着复杂的符文和一个“债”字。

“这事儿太大,我做不了主。”他说,“但我可以带你去见我们司长。他老人家……最近正因为坏账率飙升和假债据泛滥,被阎君骂得狗血淋头。你的点子,说不定能挠到他的痒处。不过丑话说前头,我们司长脾气古怪,是地府有名的……嗯,财迷。谈不成,你魂照拘,我还得挨罚。谈成了,你的债务转劳务,具体条款得跟他敲定。”

我心跳如鼓,这是唯一的机会了。“我去!”

7749号收起令牌,站起身,整了整他那身皱巴巴的西装:“走吧,时间紧迫,走‘快速通道’。”

“怎么走?”

他指指地上还没烧完的那堆纸灰:“踩上去,闭眼。想着‘欠债还钱’四个字。”

我依言踩上纸灰,冰凉刺骨。刚闭上眼,就感觉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天旋地转。

第三章 地府钱庄的KpI地狱

恢复意识时,我站在一条宽阔的、泛着暗青色光芒的街道上。天空是永恒的黄昏色,没有日月。街道两边是各种古色古香又夹杂着诡异现代元素的建筑:“幽冥快递总局”、“忘川通讯营业厅”、“奈何桥景区管理处”,还有“地府钱庄总行”的巨大招牌,霓虹灯闪烁,用的是磷火,绿油油的。

鬼魂来来往往,形形色色。有穿着古装的,有现代打扮的,甚至还有几个穿病号服的。表情大多麻木,行色匆匆。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香烛味、纸灰味,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类似过度加班后办公室的沉闷气息。

7749号带着我,熟门熟路地钻进钱庄旁边一条小巷,推开一扇不起眼的、贴着“清算司后勤通道,闲鬼免入”的小门。

里面是另一个世界。

一个巨大的、开放式的办公空间,一眼望不到头。无数个格子间,每个格子里都坐着一个面色惨白、眼圈发黑、穿着统一制式黑袍的鬼职员。他们面前摆着算盘、账本,以及一些闪烁着幽光的、类似老旧显示器的东西。噼里啪啦的算盘声、翻账本声、还有虚拟键盘的敲击声(居然真是键盘声!)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噪音海洋。

墙壁上贴着巨大的电子屏(显示效果像是无数萤火虫组成),滚动着血红的数据:

“本月坏账率:18.7%(↑2.3%)”

“新增债务纠纷:154,832起”

“拘魂指标完成度:67%(落后进度)”

“司长心情指数:-99(持续恶化中)”

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如果地府有水的话)。每个鬼职员都散发着浓重的怨念和焦虑,比阳间任何一家996互联网大厂的办公区都要压抑百倍。

7749号缩了缩脖子,低声说:“跟紧我,别乱看,尤其别看司长办公室的方向,据说看多了会折阴寿……虽然我们本来就没阳寿了。”

我们穿过令人窒息的办公区,来到最深处一扇巨大的、包着铜皮的门前。门上挂着的牌子写着:“司长:赵公明”。

赵公明?那个传说中的武财神?骑黑虎、持钢鞭、管天下财运的赵公明?他在地府钱庄当清算司司长?这跨界是不是有点大?

7749号似乎看出我的疑惑,用极低的声音说:“别提这个!司长最讨厌别人问这个!据说是因为当年封神分配岗位时出了点岔子……反正,你记住,在这里,他就是清算司赵司长,脾气暴躁、抠门到极点的赵司长!”

他整理了一下那身更显皱巴的西装,深吸一口并不存在的“气”,轻轻敲了敲门。

“进。”一个沉闷如滚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推门进去,我愣住了。

办公室极大,装修却极其……简朴,甚至可以说是寒酸。地上铺着的是粗糙的青石板,墙上光秃秃的,只有正对面挂着一幅巨大的、笔墨酣畅的横幅,上书四个大字:“开源节流”。

一张巨大的、看起来像是阴沉木打造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个身影。

他身材极为高大魁梧,即使坐着,也像一座小山。穿着地府官袍,但官袍洗得发白,袖口还打着补丁。面如黑铁,虬髯如戟,一双铜铃大眼不怒自威。这形象,依稀能和庙里的武财神对上号,但此刻,这位“财神”脸上没有半分慈悲和煦,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烦躁和……穷酸气。

他左手噼里啪啦打着一把紫檀木大算盘(算盘珠子都有拳头大),右手在一本厚厚的、闪着金光的账本上飞速记录。桌角堆着小山似的卷宗,旁边还放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大碗,里面是清水。

“说。”赵公明头也不抬,声音震得我耳朵嗡嗡响。

7749号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物理意义上的扑通,膝盖砸石板上了),声音发颤:“启禀司长,编号7749外勤催收员,携阳间债务人吴涯前来。此债务人情况特殊,涉及特大额劣质冥币污染及空白债据抵押案,但其提出以‘劳务抵债’及‘债据优化方案’作为替代解决方案,卑职不敢擅专,特带来请司长定夺!”语速快得像报菜名。

赵公明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算盘,缓缓抬起头。那双铜铃大眼看向我,我顿时感觉像被两座金山压住,喘不过气,灵魂都在颤抖。这威压,比什么鬼差恐怖一万倍。

“哦?”赵公明开口,声如闷雷,“阳间小儿,欠了地府的钱,还想来谈条件?三亿八千五百七十二万贯,日息三分,你的魂,加上你吴氏先祖的阴德,够赔吗?”

我腿肚子转筋,但想到医院的老爸和可能被拆解回收的祖宗,硬是挤出一点勇气,学着7749号的样子躬身(跪是真跪不下去):“司长大人明鉴!小子绝非有意拖欠!实乃无心之失!那劣质冥币是家父作坊实验失败品,小子误取;那‘讨债版’更是家父早年戏作,小子错拿!一切过错在我,与先祖无关!求司长开恩,给小子一个弥补的机会!”

我竹筒倒豆子般把胡三爷教的“技术入股抵债”和“优化债据防伪”的想法又说了一遍,还补充道:“小子家中世代造纸印钞,对工艺、防伪略有心得。如今阳间防伪技术日新月异,水印、彩纤、oVI光变油墨、二维码、芯片……皆可借鉴!若能用于地府债据、冥币,必能大幅减少假钞假据,提升钱庄信誉,降低坏账率!”

我一边说,一边偷眼观察。赵公明脸上那穷凶极恶的表情,在听到“降低坏账率”几个字时,似乎松动了一毫米。

他黑铁般的食指,敲击着桌面,发出咚咚闷响。每一下都敲在我心尖上。

“降低坏账率……有点意思。”他缓缓开口,“但空口无凭。我地府钱庄,讲究一个‘信’字,也讲究一个‘利’字。你说你能优化债据,可有章程?你说劳务抵债,你能做什么?我清算司,不养闲鬼,更不养闲人。”

我知道关键时刻来了,心一横:“小子愿立军令状!请司长给小子七天……不,五天时间!小子回阳间,立刻设计出新式防伪债据图样和冥币改进方案,并做出样品!若司长满意,再谈劳务合同细节!若小子无能,甘愿受罚,魂体任由司长处置,绝无怨言!”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只有7749号粗重的“喘气”声(鬼需要喘气吗?)。

良久,赵公明猛地一拍桌子!

“砰!”

桌上的豁口粗瓷碗跳了起来,清水洒出几滴。

“好!就给你五天!”他声如洪钟,震得房梁簌簌落灰,“五日后的此时,带样品来见本司!若能让本司点头,债务可转劳务,具体条款再议。若不能……”他眼中凶光一闪,“便按原判执行,你,连同你吴氏先祖,皆打入‘负资产处理中心’!7749!”

“卑职在!”7749号一哆嗦。

“带他回去,给他通行令。五日后,带他再来!”赵公明挥挥手,又低下头,继续噼里啪啦打他的算盘,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7749号如蒙大赦,连拉带拽把我弄出了办公室。直到走出那扇铜皮大门,回到嘈杂的办公区,我才感觉重新学会了呼吸,后背全是冷汗。

7749号掏出一块和我之前见过的差不多的黑色令牌,塞给我:“这是临时通行令,滴血上去认主。五天后子时,握着它想着这里,就能过来。记住,只有五天!司长说一不二!”

我接过冰凉刺骨的令牌,重重点头。

回到阳间,已是凌晨。我看着手中那块诡异的令牌,和东方泛起的鱼肚白,知道这不是梦。

五天,我只有五天时间,为地府设计出让他们满意的防伪债据。

这大概是史上最离谱的甲方了——甲方是财神爷(下岗再就业版),需求是防鬼造假, deadline(死线)真的是死线。

我吴涯,一个差点让祖宗破产的造纸坊小老板,正式踏上了拯救全家魂魄、顺便给地府金融系统打补丁的魔幻创业之路。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后来我才知道,地府钱庄的麻烦,远不止假债据那么简单。他们的“阴阳支付系统”是个四处漏风的筛子,他们的催收员苦KpI久矣,他们的司长赵公明,之所以这么抠门暴躁,是因为地府财政部年年削减预算,他的“开源节流”横幅后面,藏着一个快被逼疯的、曾经的武财神……

但此刻,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妈的,去哪儿搞oVI光变油墨的样品?这玩意儿阳间都管控啊!

(未完待续,地狱笑话,刚刚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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