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总是越下越大，好似要清空天上的云彩，让来日的阳光更通透些。
我坐在程家老院子的主屋，看着院子经历过一阵猛烈的冲洗。大雨停歇后，从屋檐滴落的水珠不停拍打着石头地板上的青苔，而它溅起的水花，显得格外单调。如果程家老院子也有棵树，一定会好上许多。
程凝就在大雨刚停不久回了院子，她最近的应酬多，有时喝酒有时没有，我从肉眼看不出来，只有和她靠得很近时才能分辨得出。
每当夜晚降临，我时常是等待的一方，不同某些岁月残片，这些等待里不会掺杂太多焦虑。她很好，她从不要求我在等待里做些什么，不需要我给她惊喜，更不需要制造浪漫，只要我在她总是会笑，也不会跟我吐槽应酬遇到的糟心事。
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这条巷子很难有秘密，家长里短的事我见过太多，于是从我懂事起我便知道这已经是可遇不可求的和谐生活。
可我知道，我们活在一个不只是追求生活的时代，也都曾踏出过这条巷子，我怕会委屈了她，怕她对我的爱会让她甘愿放弃年少时对爱情的向往，用她的话说，我们曾错过了彼此最美的年纪。
雨后的舒适，有人陪着感受世界难得的清新是一件惬意的事。
她穿着黑色的半高跟鞋，低头看着地板上的坑坑洼洼，双手挽在我的手臂上。
我怕她已经很累了，所以走得很慢很慢。
我和她谈起今天看到的小糖，如今她俩的关系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好了，她们关系的转变，是从小糖和陈宇在一起之后。
当然程凝并不那么在意，是小糖心里有着难以言语的苦涩，这样的苦涩让她羞于和程凝多做接触。
我和程凝说我可能要去一趟南京，找一个叫杨佳佳的昔日同事。
程凝并不认识杨佳佳，而杨佳佳也不清楚，当初我辞职，为的是程凝，在杨佳佳心里，我做的一切都是和白小满有关，辞职也不例外。
在我和她说起去南京的目的时，她似乎有不同的想法，于是只看着脚下被路灯拉长的身影，没有任何言语，就连牵在一起的手，都是我一个人在用力甩动，试图让它们在晚风里活跃得久一些。
当然，可能她也只是累了，不想去琢磨这些事。
走到我们曾一起看电影的商场，广场上没有多少人，广场上湿哒哒的长椅更是无人问津，除了我，好像其他人更喜欢聒噪的世界。
“何易，散步啊？”
人烟稀少的缘故，骑着电瓶车的何文辉隔了好几米就认出了我们，听说他谈了个对象，是方记小吃对面宵夜店老板的女儿，最近隔三差五就回来一趟。
“是啊，干嘛去？”
“买点东西！”说着他开到了商场门口，停下了车，往里面走去。
我和程凝默契地没有过多停留，返回时，路过一只长椅，她松开我的手，弯腰拉了下脚上并没有裸露在鞋子外的袜子。
“我刚才就应该提醒你换双鞋的。”
“主要是今天走的路有点多，刚刚又不小心溅了点水。”
“把袜子脱了吧。”
“也好。”
我伸手环住了她的腰，让她保持平衡，在她抬起一只脚脱下袜子后，接过她脱下的袜子，让她腾出手脱另外一只。
将她脱下来的袜子塞进了口袋，我吸了下鼻子，玩笑道：
“为什么你的袜子一点味道没有？”
刚站直身子，她回头看向我，笑道：
“你就胡说吧，我脱的时候都感觉到了，还是有一点的，哈哈。”
“真的，不信你闻。”
我假意要把手凑到她鼻子上，却被她伸手挡住。
“我们接着走吧，舒服些了。”
应了一声，我把目光放到了文辉停在商场门口的电瓶车，对程凝说道：
“你等我会。”
朝商场有着，我掏出手机，准备给文辉打个电话，还没打出去，他就已经拎着个黑袋子走了出来。
喊了他的名字，我走近问道：
“你一会要去哪？”
他下意识把袋子往身后移了下，另一只手指了指广场后面小吃店的方向回道：
“没去哪，去我女朋友家。”
“哦~怪不得买个东西神神秘秘的！今晚你要用的是吧！”
他拿着袋子的手往前伸了下，对我的阴阳怪气有些不屑，回道：
“不是你想的玩意……哎，你变了，变得猥琐了！”
“嘿嘿，不是才怪，给我看下，啥牌子的！”
他倒是出乎意料，把袋子递了过来，说道：
“喜欢的话你拿去用，用完告诉我好不好用！”
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往他打开的袋子里看了一眼。
噢，原来是卫生巾，这小子还挺疼对象的。
他又说道：
“苏菲，夜用加长，拿去！”
“误会了。”我尴尬一笑。
他又把袋子系了起来，问道：
“不跟程凝接着逛，过来找我干啥！”
差点把正事忘了，我说道：
“既然你去你对象家，那把车给我用下吧，程凝脚酸，回头我给你送回去。”
摸了下口袋，他把钥匙掏出来给了我。
“拿去。”
“那就麻烦你走回去了。”
“没事，我拐个弯也就到了……先走了，她还等着用呢！”
……
这还是我第一次骑着电瓶车带程凝逛起了富阳，这里的每一条道路我都很熟悉，当然她也都来过，只不过有些地方变化很大，她年少时看到的完全不同。
她感慨着虽然搬回了富阳，可是每天都是两点一线，忙忙碌碌，没有多在家乡转转。
回去的路上，我在富春江边放慢了速度，熟悉的江水让我有些失神，于是我们的交谈也少了些。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南京？”
她突来的问题打断了我的空白，却让我陷入更深的失神，岁月荏苒，这一幕似曾相识。
好一会我才回道：
“越快越好吧，可能就这两天。”
“非去不可吗？”
看了一眼镜子里露出半张脸的程凝，我在人行道上停了下来。
“嗯……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去？”
双脚撑着地面，我半回头，而她抱在我腰上的手却紧了紧，把头也靠在了我的背上。
“我只是觉得没什么必要，你想想……虽说是同行，但现在你一切都在往好发展，像现在这样的内耗过不了多久就会回复正常，共存是迟早的时，又何必去冒险，我是怕狗急跳墙……其实你们之间的恩怨也是因我而起，可你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想做的事也没得逞，我们就当没他这个人不好吗？”
沉默着，程凝的话也许有道理，可我并没有听进去，仔细想来，过往的我就是因为太仁慈，他才有做恶的可能。
还是那句话，打狗就要一棒子把他打服，要不一旦有机会，它还是会咬你一口。
“就算是冒险，我觉得也值，这件事我是一定要做的。”
“可是我担心你，现在风平浪静多好。”
“现在是风平浪静，可是一旦有机会，他还会兴风作浪……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从此消停，我也不可能忘了他过去做的事。”
犹豫着要不要把小糖对我说的事告诉她，我怕她也会像小糖那样，认为我对他的恨和小满有关。
“我和你一样，也不会原谅他想对我做的事，但是好在一切没有发生，这也算不上过不去的仇恨，我是认为不值得因此去冒险的。”
“那是因为我去得及时，难道你忘了他叫人打我那件事了吗？”
“那件事也是他做的吗？”
“虽然最后打手没有承认，可是除了他还会有谁，这还有什么好质疑的吗？”
我的语气开始有些急，程凝紧紧抱着我的腰，回道：
“不是质疑，只是我不了解情况，我一直以为是秦昊被报复牵连到了你，再说……当时你和她在一起，我想知道你的事情并不容易……这是他又一件无法原谅的事，所有伤害你的人我都不会原谅，一辈子都不会。”
深呼吸了几口，我意识到自己的怒火伤害到了程凝，于是把手放在她的手上，安慰道：
“是我说话过激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易，我们走到今天多不容易，我很珍惜，因为珍惜所以我的顾虑也更多了……再考虑考虑吧！”
人行道的路灯被风吹得有些晃，沉默着我抬起了放在她被风吹得有些冷的手背上的手，开动了车子。逆着风，回去的路上她的脸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背，她心里已经知道我的答案，似乎也因此没有了安全感。
我突然感觉需要被理解，这个人是谁都不重要。
背后的温度一直提醒着我内心的亏欠感，我没有别的办法，有些事我必须做，就当是我的执念，我能做的只有争取把事情做得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