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叔终于在还剩一点点时间的时候来到了院子。
他自己也记不清多少年没有回来过这条巷子,来时他穿着一套有点类似中山装的短袖,身板比上次见到他时又瘦了些,老了些,疾病折磨他时也加快了他的衰老。
他是一个人来的,一生顶天立地的他临了也不希望别人把他当成病人,不喜别人的搀扶。
走时他是跟着玥姐的车走的,至于小满,她貌似还没走,只是一直没有露头,而那扇窗仅仅开着一条缝。
我怎么也没想到白叔也让我不要去,但欣慰的是,他用他作为一个老警察的直觉告诉我,叔叔只是受到了牵连才被拘留,并未涉案其中。
向高玲要了律师的电话,在勉强还能赶上飞机的时候我将门口的行李放回了主屋。
程凝一直陪着我,直到中午才回去吃饭。
我并不想去程家吃饭,也拒绝了她给我带饭过来的好意,而这份拒绝不可避免得伤害了她,我心疼她,可我无可奈何,只希望她也能体谅我。
中午吃了一份冰箱里不知放了多久的速冻水饺,我跑去睡了觉,醒来时,黑暗已经席卷了整条巷子,而那扇窗里竟透出淡黄色的光。
坐在石椅上时,那扇窗里没有任何的动静,大概是她走时忘了关上那扇窗,也忘了关上老旧的灯。
从一开始的猜测,到后来的笃定,拿起那根还立在墙边的竹竿,我徒手坐上了围墙,用竹竿将一边的窗户合上,无由头的等上几秒,在一阵不知名的滋味里用竹竿去合上另一半。
至于里面的灯,就由它亮着吧。
这也算一件好事,至少能让白家老楼有些文明的痕迹,看着不像一座荒芜的弃宅。
只可惜年迈的它也亮不了多久便会坏掉熄灭。
一阵凉风催促着我离开这院墙,而我看着夏天曾经坐过弹着吉他的地方,想起了那晚这个院子的热闹,想到白小满脚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想着想着我意外获得了久违的清静感,由里而外的清静,我能清晰听到整个世界仅存的微弱的声音,听到巷头有人在交谈,听到富春江的水不停地流动。
在听到一声吱吱作响的声音后,我回过头看了一眼又露出缝隙的窗,再次伸手用竹竿将它关紧,为了确认它不会再被风带开,这次我更用力了些。
收回竹竿,我回过了头。
“嘭”的一声,像是身后什么东西被推了开来,吓了我一激灵,差点没从院墙摔下。
“闲着没事干是吧,开窗碍着你事了?”
回头看向已经敞开着的窗,房间里的简单陈设一目了然,我的心脏砰砰跳动着。
“你在呢?吓我一跳。”
她一定就坐在窗下的地板上,因为我看不到她的人。
她又不再说话,我也配合着不再问她任何事,心跳慢慢恢复平缓,我拿着那根竹竿在院墙上静止着,空间也在这一个寂静的夜晚像是坠入了黑洞,连时间也不复存在。
“老头还真是无聊,净想着想那,他让你别去你就真的不去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在这样的环境中空灵得很。
“是我自己决定今天先不去的,跟你爸没关系。”
“你就不怕这会显得你无情无义。”
在哪都可以有情有义,又何必为了显这份情义去争这什么也干不了的一天两天,还不如留在这先把自己要做的事做好。
没有回答小满,我转移话题问道:
“你呆在这里多久了,是不是一直就没离开过。”
她没回答我,我又叫了她的名字依旧得不到回复。
于是我伸出竹竿,在窗台上敲了敲。
“再敲我把你这破竹竿弄成两段。”
赶忙将竹竿收回,我问道:
“听到怎么不说话……你该不会是在等那只在你家筑巢的鸟回来吧?”
“我愿意。”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像是那阵风带我坐上了穿越时间的隧道,看那照着白家老楼的上弦月,笑得和我一样冰凉。
“你后悔吗?”她的声音传来,而我甚至不知道这句话从何说起,我同样想问她,可是当时是我先说了要娶另外一个人的话。
她比我更了解我,知道我那心软的懦弱,所以当我说出那句话后,她一步步坚定着我的心。
我已经丧失了后悔的权力,原本以为可以麻木的我此时被掏空了五脏六腑,丢在了门口那个曾经放了死去向日葵的垃圾桶。
我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什么?”
“总得为未来做些打算。”
她似乎很不屑地切了一声,随后说道:
“当时你在这个院子活得像个老人家时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了吗?”
我沉默着,不为她的挖苦,只因为喉咙一阵阵的不适。脑海里突然闪过她曾说过的一句话: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
“何易。”
她再次叫了我的名字,我缓缓张开嘴,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嗯,你说。”
“我今天在秦家看到了你买的戒指,说实话,一般般……你把竹竿伸过来。”
回过头,窗里的淡黄色灯光开始刺痛着我的眼,我对抗着心里的痛。
我庆幸这方面一直是我的强项。
把竹竿伸了过去,只听她声音起了很微弱的变化,说道:
“别回头。”
“嗯。”
将头转回,一个影子开始在院子里浮现,只是那个影子被拉得很长,我看不清她原来的轮廓。
一条黄金项链顺着竹竿滑落到了我的手背上,看着垂在空气中的雪花吊坠,我被它的重量压得抬不起头来。
“别的东西我可以留下,这是你妈妈的遗物,我该还你,把它送给它真正的主人。”
说完话,感觉照射在身上的光线再次起了变化,我想她又坐回了原来的地方,只是我不愿抬头去观察,害怕那个被拉长的影子,无论它在与不在。
“帮我把窗关上,我要回去了。”
……
她走了,在我还坐在墙上没有去关那个窗时,如果我愿意,我坐的位置能清晰看到她在这一百五十米里的背影。
我没有勇气去看那个终会拐弯的背影,我怕在那过后的每一个夜晚,当我走在这条巷子时,我的影子会和她今晚的影子虚幻地重叠在一起。
虚幻地……
仰起头,阴暗的天空挂着的,是一段旋律,它往下坠,成了滴在雪花吊坠上的雨。
静止了 所有的花开
遥远了 清晰了爱
天郁闷 爱却很喜欢
那时候我不懂这叫爱
你喜欢 站在那窗台
你好久 都没再来
彩色的时间染上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