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后,一片无边无际的昏沉景象中。
一条宽阔无比,几乎望不见对岸的黑色大河,蓦然横亘于视野的尽头,截断了前路。
河水深邃如墨,浓稠得仿佛不是流动的液体,而是凝固万古的黑暗。
奇异的是,河面平滑如镜,没有一丝涟漪,一丝波澜,死寂的令人窒息。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恐惧油然而生。
那是一种纯粹,冰冷,不容置疑的死亡气息,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
仅仅是靠近河岸,便能感到自身的生机,仿佛被那墨色河水,无情地吸吮侵蚀。
这便是诸天万界,生死轮回的界限,一切亡魂的归处与起点。
传说中的黄泉。
“弱水三千,鸿毛不浮。”叶枫低声吟诵着古籍上的记载,眉头紧锁。
他俯身捡起脚边一片,早已失去所有生机的枯叶,手腕轻抖,将其抛向那诡异的河面。
枯叶悄无声息地触及水面,甚至连一点水花都未曾溅起,
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黑手,猛地拽入深渊,
瞬间消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转向身旁的姜琉璃,面色凝重:“这黄泉弱水,湮灭万物,我们该如何过去?”
姜琉璃一袭白衣,在这昏沉阴暗的背景下,显得格外醒目,却也格外脆弱。
她明澈的目光,扫过那令人绝望的宽阔河面,朱唇轻启,正欲回答。
忽然,她神色一凛,宛如寒潭秋水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致的警觉。
她猛地转身望向身后那片,弥漫着灰败雾气的荒野。
一只手已悄然按在了剑柄之上:“有东西靠近!气息阴冷……速度很快!”
二人默契十足,无需多言,身形立刻向后急退。
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没入岸边几块巨大的,白色礁石之后。
极力收敛起自身所有的生命气息,与周遭的死寂环境融为一体。
片刻之后,伴随着一阵极其轻微,仿佛直接响在灵魂深处的“哗啦”水声。
一艘小得可怜的木船,如同从虚无中渗出一般,破开浓稠的墨色河水,悄然靠岸。
船体黝黑,仿佛被黄泉水浸染了无数岁月,样式古朴得近乎原始。
撑船者是一个,身披破烂不堪的黑色斗篷,身形佝偻的老者。
他的脸完全隐藏在,兜帽的深邃阴影之下。
唯有一双干枯如鬼爪,布满深深刻痕的手,紧握着一根长长的竹篙。
那竹篙也是漆黑如墨,顶端似乎还缠绕着几缕,不断挣扎扭动的灰气。
老者将长篙底部,轻轻敲击在岸边的黑色石板上。
“叩叩……”
这声音奇异地穿透死寂,直接回荡在叶枫和姜琉璃的识海深处。
一道沙哑不带丝毫感情的,苍老声音随之响起,如同寒风吹过嶙峋石缝。
“欲渡黄泉者,需付代价。”
叶枫与姜琉璃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与警惕。
但眼下似乎别无他路。
叶枫深吸一口气,率先从礁石后现出身形。
姜琉璃紧随其后,玄阴剑魄虽未完全出鞘,但剑鞘已然裂开三寸,
一丝极致锋锐阴寒的剑气,若有若无地锁定了那神秘的摆渡人。
“这位前辈,我们要去对岸,前往轮回殿。”叶枫沉声道,目光紧紧盯着那兜帽下的阴影。
老者闻言,动作极其缓慢地,一寸一寸地抬起了头。
兜帽微微上扬,露出了“面部”。
那里面并非血肉,也没有五官,只有一团不断旋转,吞噬光线的灰雾。
雾气的核心深处,是两点微弱冰冷,仿佛能冻结魂魄的幽光。
那幽光在叶枫和姜琉璃身上扫过,似乎能看透他们活生生的躯体,与沸腾的生命精气。
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兴趣:“活人?有趣……真是许久未曾见到了。”
“老夫猜到你们是何人了。”
“幽冥殿的那位大人,可是正以重赏,悬拿你们的魂魄呢。”
气氛瞬间绷紧,剑拔弩张。
叶枫体内,心灯之力暗自积蓄,淡金色的火焰在经脉中无声流转。
姜琉璃的玄阴剑魄,更是发出细微的清鸣,剑鞘又滑出一寸,
森然剑意使得周围弥漫的,死气都为之退避。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无面的摆渡人并未动手。
反而突然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极其难听,如同砂纸摩擦枯骨般的沙哑笑声。
“嗬嗬嗬……但是,我讨厌时幽冥。”
“那个狂妄可恶的小鬼,他的力量玷污了我的河,他的野心搅扰了亡魂的安宁。”
老者那缠绕着灰气的长篙抬起,指向茫茫河水的对岸。
那方向似乎正是轮回殿,所在的遥远方位:“带你们过去,可以。”
“但规矩不可废,需付船资。”
“什么船资?”姜琉璃并未放松警惕,声音清冷地问道。
在这黄泉之地,任何代价都可能超乎想象。
“一个故事。”老者用长篙敲了敲黝黑的船帮,发出空洞的回响。
“一个关于你们为何以活人之身,不惜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也要闯入这死寂冥府的故事。”
“我对这个,很感兴趣。”
叶枫跟姜琉璃一愣,真是个奇怪之人。
沉默了片刻。
叶枫看了看姜琉璃,见她微微颔首,便沉声道:“好。”
于是,在这艘行驶于万古死寂,墨色深渊之上的诡异小船上。
摆渡人撑着长篙,船身破开平滑如镜的水面,却依旧不发出任何水声。
叶枫和姜琉璃并肩坐在船中,开始讲述他们的经历。
从下界的风云际会,相识相知,一路飞升至波澜壮阔,却也危机四伏的仙界。
再到与紫霞仙君那短暂,却足以改变命运的交集,以及最终为对抗时幽冥,而毅然闯入冥府……
他们的叙述并不冗长,但其中的艰险抉择,情义与牺牲,却浓缩在了字句之间。
说到紫霞仙君自毁仙骨时,即便是在这亡魂之河上,一股悲壮与决绝之意,依旧弥漫开来。
一直沉默撑船的摆渡人,那稳如磐石的长篙,在这一刻明显顿了一下。
在墨色的水面上,点出了一圈极细微,旋即又迅速平复的涟漪。
他头上那团旋转的灰雾,似乎凝滞了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