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误代码0xdEAdbEEF,正在将异常体……隔离至冗余数据层。】
意识,是在一阵持续不断的、低沉的嗡鸣声中被唤醒的。
林默感觉自己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正在运转的服务器机箱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臭氧和金属过热的混合气味,每一次“呼吸”,都让他的数据核心感到一阵刺痛。
他缓缓“睁开”眼睛。
没有天空,没有大地。
他所处的,是一个光怪陆离的狭窄空间。
头顶和脚下,是无数条粗壮的、如同巨蟒般盘根错节的黑色缆线,缆线的表皮上,不时有流光溢彩的数据流高速划过,将他苍白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左右两侧,是望不到头的、由未知合金构成的冰冷舱壁,舱壁上布满了复杂的、正在发光的电路纹路,看上去就像某种远古生物裸露在外的骨骼与经络。
这里是哪?
林默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数据形态变得极不稳定,身体边缘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一样,不断地溢散出细碎的、黑白色的代码碎片,飘散到空气中,然后被那些巨大的缆线所吸收。
他正在“流血”。
【逻辑引擎】的状态报告自动弹出,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触目惊心。
【状态:核心受损(78%),数据完整性:低,连接协议:无,当前位置:[冗余数据层.庚字7区.龙骨夹层]】
冗余数据层……龙骨夹层……
林默瞬间明白了。
他成功了,他确实“偷渡”上了这艘名为【血色邮轮】的诺亚方舟。
但他不是乘客。
他被系统判定为了一个无法清除的“病毒”,一个非法的“bUG”,然后被“丢”进了这艘船的最底层、最肮脏、最危险的垃圾场——负责处理废弃数据和支撑船体运行的结构夹层里。
他,成了这艘船的“人下人”。
“嗡——嗡——”
就在他分析自身处境的时候,一阵规律的、由远及近的机械运作声,引起了他的警觉。
他抬起头,只见在远处黑暗的通道尽头,一个发光的物体正在匀速向他这边移动过来。
那是一个由纯白光芒构成的、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立方体。它悬浮在半空中,一边前进,一边从底部射出柔和的扫描光线,仔细地检查着周围的每一寸空间。
林默的【逻辑引擎】自动给出了分析。
【名称:低级清理程序】
【功能:巡逻冗余数据层,识别并清除‘无意义’、‘损坏’及‘异常’的数据片段。】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
以他现在这种“数据完整性:低”的状态,在那个“白方块”眼里,他就是最标准的、需要被立刻清除的“垃圾”。
硬碰硬?别开玩笑了。他现在连稳定自己的形态都费劲。
跑也跑不掉。
唯一的选择,只有躲!
林默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不远处一捆因为过于密集而形成阴影的缆线背后。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将自己虚弱的身体,死死地塞进了那片黑暗的缝隙之中。
他收敛起所有的数据波动,屏住了“呼吸”,连【逻辑引擎】都调到了最低功耗的休眠模式。
那只“白方块”晃晃悠悠地飘了过来,它的扫描光线从林默藏身的缆线上扫过,距离他最近的时候,甚至不到半米。
林默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数据核心在那道光线下,发出了一阵被“审视”的、想要自我分解的战栗。
万幸,那厚厚的缆线,以及他极限的收敛,起到了作用。
“白方块”在原地停留了几秒,似乎没有发现任何值得它“清理”的目标,然后继续晃晃悠悠地,向着通道的另一头飘去,消失在了黑暗中。
直到那嗡鸣声彻底远去,林默才敢从缆线背后出来。
他靠在冰冷的舱壁上,背后已经被“冷汗”(溢出的数据流)浸湿。
这就是他接下来要面对的生活?
像一只过街老鼠一样,在这不见天日的船底,时刻提防着被当成垃圾一样清除掉?
一股强烈的屈辱感和不甘,在他的核心中燃起。
他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
他强撑着身体,开始沿着舱壁,小心翼翼地探索着这个被称为“龙骨夹层”的空间。这里像一个巨大的、永恒运转的机械迷宫,充满了危险,但也可能……藏着机遇。
就在他拐过一个弯道时,他的脚步突然停下了。
在他面前的合金舱壁上,有一小块区域,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如同水波般的半透明状态。透过这层“水波”,他能隐约看到另一边的景象。
这是一个……系统漏洞?一个观察窗?
林默心中一动,凑了过去,将“眼睛”贴在了那片波动的区域上。
只看了一眼,他就彻底愣住了。
“窗户”的另一边,是一个他无法想象的世界。
那是一个极尽奢华、金碧辉煌的巴洛克风格大厅。巨大的水晶吊灯从穹顶垂下,如同倾泻的星河。地面铺着能倒映出人影的深红色地毯,墙壁上挂着一幅幅神情诡异的贵族肖像画。
大厅中央,伴随着一阵轻微的空间波动,七八道人影,凭空出现。
他们穿着各异,神情也各不相同。
有一个穿着战术背心、浑身肌肉虬结的壮汉,一出现就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眼神锐利如鹰。
有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斯文的青年,他推了推眼镜,脸上带着一丝学者般的探究和好奇。
还有一个紧紧抱着双臂、脸色苍白的年轻女孩,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显然是个没经历过几次副本的新人。
……
他们,就是这次的“乘客”。
林默的心跳,在这一刻几乎停止。
他像一个躲在舞台幕布后的偷窥者,看着这些真正的“玩家”,登上了他们的舞台。
而他自己,却被困在了舞台之下,肮脏的机械室里。
这种强烈的、如同天堂与地狱般的反差,让林默的牙关都咬紧了。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笔挺燕尾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职业假笑的白发老管家,从大厅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对着那群玩家优雅地躬身行礼。
“欢迎各位尊贵的客人,登上‘血色珍珠号’。”
老管家的声音,透过那层系统漏洞,模糊但清晰地传到了林默的耳中。
“很荣幸邀请各位,参加由船长,伟大的阿卡多伯爵,为各位准备的‘盛宴’。”
他直起身,脸上那温和的笑容,在水晶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诡异。
“本次盛宴的规则很简单。”
“在场的各位之中,混入了一位‘背叛者’。他的目的,是破坏这场完美的晚宴,将各位的灵魂,作为献给深海邪神的祭品。”
“各位需要在黎明到来之前,通过任何方式,找出这位‘背叛者’,并在伯爵面前,揭发他。”
“成功,你们将获得伯爵的奖赏,以及继续航行的资格。”
老管家顿了顿,环视着众人已经变得凝重的脸色,笑容愈发灿烂。
“至于失败……”
“所有人都将成为这场盛宴的一部分,永远地,留在‘血色珍珠号’上,作为伯爵的收藏品。”
“那么,祝各位……用餐愉快。”
说完,老管家再次躬身,然后如同融化一般,退回了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大厅之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那七八个玩家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猜忌、警惕和恐惧。
一场残酷的社交推理游戏,正式拉开了序幕。
而“窗”外的林默,默默地收回了目光。
他靠在冰冷的舱壁上,心中的屈辱和不甘,此刻已经完全被一种冰冷的、沸腾的火焰所取代。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能在上面玩着“高贵”的解谜游戏,而我,就要在这里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
凭什么我拼上一切换来的生路,却是这样一个暗无天日的开始?
凭什么……我不能成为玩家?
林默抬起头,那双由黑白红三色代码构成的瞳孔中,第一次,燃起了对这艘船,对这个游戏,对这一切规则的……挑战欲。
你们有你们的规则。
我,也有我的玩法。
他不再去羡慕那些“乘客”,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拥有一个他们所有人都无法比拟的、独一无二的优势。
他们是棋子。
而他,有机会成为那个……能从棋盘外面,拨动棋子的人。
新的目标,在他的【逻辑引擎】中,被一条条清晰地罗列出来:
第一,活下去。修复这副破败的身体,并彻底摸清这个“龙骨夹层”的规则。
第二,渗透。利用自己“bUG”的身份,找到更多这样的“观察窗”,全方位地监视船上的一切。他要比任何一个玩家,都更了解这艘船的秘密。
第三,复仇与搅局。在暗中,找出“生命树”的成员,然后,利用自己“幽灵”般的优势,将这场“古堡盛宴”,变成他为那些组织成员,量身定做的——断头台!
林默找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那里是几条巨大缆线的交汇处,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掩体。
他盘腿坐下,闭上了眼睛,开始调动【逻辑引擎】中那所剩无几的算力,一点一点地,修复着自身崩溃的数据结构。
游戏,才刚刚开始。
只不过这一次,他不再是等待发牌的玩家。
他要自己,创造自己的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