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缓缓沉降，被李长风那惊天一剑犁出的巨大沟壑触目惊心，残留的凌厉剑意仍在空气中嘶鸣，迫得周遭那些蠢蠢欲动的低阶灵兽惊恐地蛰伏起来，不敢有丝毫异动。
高空之上，李长风身形一晃，便如一片轻羽般落在欧阳墨殇身前，依旧板着一张脸，嘴上不饶人：臭小子，能耐见长啊？天罡境就敢跟一群化形境的老家伙掰手腕？要不是老子来得快，你这会儿怕是已经成了哪头畜生的点心了！
他一边骂，一边却毫不迟疑地伸出手指，凌空快速点向欧阳墨殇左臂那深可见骨的伤口。指尖氤氲起一抹玄奥的青色光华，带着一种言出法随、改易现实的微妙波动。
“愈！”
没有繁复的法诀，没有珍贵的丹药，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字音吐出。
仿佛天地规则被悄然拨动，欧阳墨殇手臂上那狰狞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愈合！
血肉蠕动，肌肤再生，不过眨眼功夫，除了破损的衣物，皮肤已然光洁如新，连一丝疤痕都未曾留下，仿佛从未受过伤一般。
这便是李长风契约那奇异灵兽“狌狌（伪）”所获得的唯一，却堪称逆天的能力——言出法随！
虽受自身境界、对方实力、事物复杂程度及天地规则反噬等诸多限制，但用于疗伤、加持、甚至一定程度上的攻防，效果往往出人意料。
欧阳墨殇活动了一下完好如初的左臂，感受到其中充盈的活力，心中微暖，但脸上依旧是那副平淡中带着些许欠揍的表情：师父您这‘言出法随’用来治伤，倒是比炼药堂的长老们利索多了。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李长风，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不过，您老人家不在碧落峰喝酒睡觉，怎么跑到这南荒深处来了？莫非是宗门事务太少，闷得发慌？
放屁！李长风眼睛一瞪，要不是感应到……他说到一半，猛地刹住车，关于那枚玉符裂纹的玄妙感应实在不好解释，便硬生生转了口风，梗着脖子道，要不是老子心血来潮，算到你这小兔崽子要闯大祸，我能扔下那一堆破事跑过来？少废话，赶紧的，此地不宜久留，刚才那四个家伙虽然被老子吓跑了，但保不齐会引来更麻烦的东西……
然而，他话音未落，师徒二人几乎是同时神色一凛，猛地转头看向侧前方的密林深处！
一股阴冷、晦涩、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熟悉感的气息，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们的感知范围内！
那气息并非纯粹的妖气，也非人族修士的清灵仙元，而是一种混合了污秽、贪婪、以及某种古老巫术特质的邪异力量，正不紧不慢地向着他们所在的位置靠近。
沙沙……沙沙……
脚步声踩在枯枝落叶上，缓慢而清晰，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从容。
李长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变得锐利如鹰隼，周身那磅礴如海的问道境威压再次隐隐升腾，将欧阳墨殇护在身后。
欧阳墨殇的“万象真瞳”亦是悄然运转，淡金色的眸光穿透层层林木的阻碍，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那是一个身着暗紫色宽大衣袍的中年男子，面容阴鸷，眼角眉梢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邪气，嘴角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的气息颇为古怪，磅礴程度已然逼近问道境的边缘，但根基却显得有些虚浮不稳，仿佛是被某种外力强行提升上来的。
而当欧阳墨殇的目光落在此人脸上时，一段几乎被尘封的记忆骤然闪过脑海——雪霞关！那个修炼邪术，以人命修炼，最终被突然出现的碎穹境大妖封豨救走的罪魁祸首！
方天义！欧阳墨殇的声音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杀意。
李长风的反应更大，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三个字：是！你！这！个！杂！碎！雪霞关的惨剧，自己被封豨突袭受伤的憋屈，以及让这等邪魔外道从眼前溜走的挫败感，瞬间涌上心头，让他周身剑气激荡，方圆百丈内的空气都仿佛凝结成了无数细小的剑刃，蓄势待发！
呵呵呵……方天义发出一阵低沉而沙哑的笑声，停下了脚步，站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外，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如临大敌的师徒二人，最终落在李长风身上，李峰主，别来无恙啊？火气还是这么大。哦，还有这位欧阳小友，当日雪霞关一别，没想到你进步如此神速，真是令人惊叹。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虚伪熟稔，仿佛真是遇到了老朋友一般。
我可不觉得和你这种罄竹难书，人畜不如的东西是朋友。李长风语气森寒，毫不客气，怎么？当初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被救走，今天是觉得翅膀硬了，特地跑来送死？
他指尖微动，言出法随的力量已在酝酿，若非顾忌对方气息古怪，且可能另有埋伏，他早已动手。
欧阳墨殇亦是默运玄功，混沌之气在干涸的经脉中艰难地重新汇聚，墨羽刀微微震颤，锁定了方天义周身要害。
即便对方气息已至问道边缘，但若师徒联手，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面对两人毫不掩饰的杀机，方天义却显得异常从容，他甚至摊了摊手，做出一个略显无辜的姿态：两位，何必如此剑拔弩张？故人相见，打打杀杀的多伤和气。
他阴鸷的目光在欧阳墨殇和李长风之间转了转，尤其是在欧阳墨殇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察觉到了他气息的虚弱和之前的战斗痕迹，嘴角那丝诡异的笑容更深了。
我方才，似乎听到二位在谈论……青冥九霄云？方天义慢悠悠地开口，语出惊人。
李长风瞳孔微缩，欧阳墨殇眼神亦是一凝。他们并未大声交谈，此人如何得知？
方天义似乎很满意两人的反应，继续道：不必惊讶，我对那里的气息，可是熟悉得很。毕竟，曾经在那里‘做客’过一段不短的时间。”
他话语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似是怀念，又似是贪婪与忌惮交织。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长风不耐烦地打断他，语气中的厌恶几乎要满溢出来。
方天义笑了笑，终于图穷匕见：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们想去青冥九霄云，而我，恰巧对那个被巫族隐藏极深，通往那里的古老传送阵，还有点模糊的印象。
他顿了顿，观察着两人骤然变化的神色，声音带着一丝诱惑：你看，你们有目标，而我，也需要去那个地方取回一点……曾经落下的‘东西’。既然目标一致，在这危机四伏的南荒，我们为何不能暂时放下恩怨，合作一番呢？
合作？李长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跟你这种邪魔合作？怕不是与虎谋皮，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谁知道你是不是又布下了什么陷阱，想拿我们师徒去献祭你的邪法！
欧阳墨殇沉默着，但冰冷的眼神同样表达着不信任。方天义的突然出现，以及这个“合作”的提议，实在太过突兀和诡异。
方天义对于李长风的斥责并不动怒，反而叹了口气，语气竟然显得有几分“真诚”：李峰主，今时不同往日了。我承认，过去我行事偏激，但如今我所求之物，与二位并无直接冲突。至于陷阱？呵呵，若我真有恶意，何须现身与你们废话？方才你们师徒力战群妖，一伤一耗，正是最虚弱的时候，我若与那四头化形大妖联手，即便李峰主你修为通天，护着个累赘，想必也会十分头疼吧？
他这话半真半假，却点出了一个事实：他刚才确实有趁火打劫的机会，但他没有。
况且，方天义话锋一转，阴冷的目光扫视着周围幽暗的丛林，这南荒深处，可比你们想象的要危险得多。万灵殿经过上次之事，巡逻戒备森严了数倍，更有猰貐大人的怒火在燃烧。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更古老、更诡异的东西，被你们方才那番动静给惊醒了。单凭你们二人，尤其是还带着个需要保护的小家伙，想安然找到并启动那处传送阵，难如登天。
而我，他指了指自己，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自信，不仅能提供传送阵的大致方位，更懂得如何规避沿途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甚至……知道一些如何应对巫族探查的小技巧。合作，对你们而言，是风险最低、效率最高的选择。对我而言，也只是省些力气，各取所需罢了。
他说完，便好整以暇地看着李长风与欧阳墨殇，不再多言，似乎吃定了他们会权衡利弊。
气氛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李长风眉头紧锁，面沉如水。他神识全力展开，仔细探查四周，确实隐隐感觉到，在极远处，有多股强大的妖气正在朝这个方向谨慎地窥探而来，其中甚至夹杂着几丝令他都感到有些心悸的、更加古老晦涩的气息。方天义的话，并非完全是危言耸听。
与方天义合作，无异于与恶魔同行。此人心性歹毒，毫无信义可言，其目的绝对不像他说的那么轻巧。
但拒绝合作，前路确实遍布荆棘，危机重重。他自己固然无惧，但带着刚刚经历恶战、状态不佳的欧阳墨殇，一旦再次陷入重围，或被猰貐甚至更可怕的存在盯上，后果不堪设想。寻找传送阵也必然要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期间变数太多。
欧阳墨殇同样在心中急速权衡。他的“万象真瞳”仔细审视着方天义，试图找出他话语中的破绽和真实意图。
此人气息虽然邪异磅礴，但根基虚浮，显然力量并非完全属于自己，有所缺陷。
他提到的“落下的东西”和需要“应对巫族探查”，似乎暗示他与青冥九霄云上的巫族有着极深的纠葛，此行目的绝不简单。
去青冥九霄云，对欧阳墨殇来说势在必行，这不仅关乎南宫柔的记忆，更可能牵扯柳心棠（相柳）的因果和《山海录》的秘密。如果能更快、更安全地抵达，无疑具有巨大的诱惑力。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信任一个恶魔，或者，直面未知的，可能更可怕的危险。
李长风与欧阳墨殇对视了一眼，师徒二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警惕与权衡。
最终，李长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对方天义的厌恶与杀意，声音冷硬如铁：方天义，合作可以。但你别给老子耍任何花样！记住，若是让老夫发现你有丝毫异动，哪怕拼着被猰貐盯上，老夫也必先斩了你！不信，你大可以试试！
他没有问欧阳墨殇的意见，而是直接做出了决定。这是一种保护，由他来承担与虎谋皮的主要风险和压力。
方天义脸上露出了一个计谋得逞的笑容，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结果：李峰主果然是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放心，在抵达目的地之前，我们是‘坚实’的盟友。
他特意加重了“抵达目的地之前”这几个字的读音，其中的意味深长，让欧阳墨殇的眼眸微微眯起。
短暂的、充满猜忌与危险的同盟，于此成立。
方天义笑了笑，不再多言，转身便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跟我来吧，传送阵的位置可不近，而且，我们得绕开几个‘邻居’的巢穴。
李长风冷哼一声，示意欧阳墨殇跟上，自己则不动声色地保持在一个既能随时攻击方天义，又能护住欧阳墨殇的位置。
三人各怀鬼胎，组成了一支诡异无比的队伍，沉默地向着南荒更深处，那迷雾重重、杀机暗藏的区域行去。
脚下的路，似乎变得更加泥泞难行。空气中的瘴气越发浓郁，带着令人头晕目眩的毒性，四周的林木也变得越发扭曲怪异，仿佛无数窥视的眼睛。
欧阳墨殇一边默默运转《太虚凝元诀》加速恢复，一边将“万象真瞳”的洞察力开启到最大，不仅警惕着外界的环境，更将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带路的方天义身上。
他知道，与这个男人的“合作”，每一步，都可能是踏在刀尖之上。真正的危险，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