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的火光在眼皮上跳动，暖意从四肢百骸传来，舒服的让人不愿意动弹。
楚知知渐渐清醒过来，她从梦境里牛鬼蛇神的纠缠中挣脱出来，光怪陆离的斑驳光影逐渐退去，她眼里的世界仿佛戴上了一层柔和的假面，重又温柔起来。
她睁开眼。
“呦，醒了？”李杏凑过来一个脑袋，飞快的把躺在床上的人打量了一圈，见已没什么大事，她笑得门牙都呲在外面，没有半点形象包袱。
“不错呀，这宅子布置的挺好，我四处去看了一眼，位置也不错。”她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句也没提自己半晚上的提心吊胆。
说着，她扶着楚知知坐起来，看着烛光下依旧恹恹的人，不由回忆起了一下午的惊心动魄。
她在半路上收到楚知知发来关于宅子的消息，知道住处和身份已经落好了，她也没有再白费心力做什么多余的准备，干脆就顺势在路上打探消息。
回来的时间比预计晚了不少，她踏着夕阳走到门口的时候，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大江口街靠近码头，街上住的都是富裕人家，自然吃得起一日三餐，这个时辰早就各自回家用晚膳了。再加上近来的小儿失踪案沸沸扬扬，凶手至今还没落网，有孩子的人家都人人自危，谁也没心思出来溜达。
正因为如此，街上唯一一户大开着房门的人家就格外醒目，李杏远远的看见那双打开的朱红大门，心里不由得往下一沉，顿时加快了脚步。
一迈进门槛，她就看见楚知知身形无力的向地上倒去，满脸痛苦——
是谁敢动手？
李杏又惊又怒，肉眼难以看见的气流从她脚下盘旋而出，托举着她的脚步更加轻盈，把本就惊人的速度提升到最快。
她堪堪把人接住。
怀里的人已经没了意识，只有浅浅的呼吸紊乱又轻细，即使在昏迷中也禁皱着眉头，显然极不安稳。
李杏冷下脸，模样居然有几分可怖，她嘴里迅速念了几句咒文，立刻有细微的白色光点从四处涌进楚知知的身体。
“没问题？”片刻后，她脸上的表情从冷凝变成了惊愕。
咒文不会出错，她虽然面上看着嬉皮笑脸，但好歹也是个个资深法系大佬，不至于连这种基础的检查咒语都会弄错。可是从魔力反馈来的结果看，无论是肉体方面还是精神方面，楚知知确实没有受任何伤。
甚至她的各项体征都非常安稳强健，简直不能更健康了，只除了情绪有些激动，似乎正处在很极端的心情里。
李杏几乎想杀人的心情平复下来，神情复杂的将人抱进室内，小心的安置好。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楚知知心绪波动如此巨大，甚至因此进入了自我保护的昏迷状态，但很显然，这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不过也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毕竟若是生活如意顺遂，谁会来这朝不保夕的恐怖游戏里混饭吃呢。
游戏从来不是霸王条款，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离开的机会，只是愿意出去的人寥寥无几。绝大多数人都留了下来，为了或迫不得已或心甘情愿的理由。
谁也没资格同情谁。
李杏替她脱掉鞋，摆了一个安稳不累人的姿势，又在床头的几案上点了一支安心凝神的香。
袅袅的烟气无风自动，顺着帷幔盘旋而上，沁人心脾的香气四散开，空气里仿佛多了许多只瞌睡虫飞舞，让人心思混沌起来，只想昏昏欲睡。
李杏帮她把被角掖好，擦净额头上的冷汗，看那人的眉头随着青烟一同舒展开来，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这次危险不在外，而在内，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有料理好后勤，让楚知知可以毫无后患的独自面对。
思绪飞速的收回来。
李杏回过神，安神香早就已经燃尽了，只有一小撮灰白的粉末还未清理，四散着洒在香炉里，上面还纠缠着尚未褪尽的独特香气。
烛火摇曳，楚知知笑意清浅，似乎是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
“那当然，不过一处宅子罢了，也不看看是谁出马。”楚知知轻笑着接过话，她故作得意的扬扬下巴，脸色还有些白，但精神已经恢复的很好了。
“对对对，知知最厉害了！”李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嬉皮笑脸道，“楚老大，求大腿~”
“别贫了……”
两人自若的嬉笑打闹，谁也没提扫兴的事，眼眸流转间是没有说出口的默契……
……
“停——”王五端坐在马背上，一勒缰绳，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身后紧紧跟着的小队人马立刻停下来。
王五目光凛凛，鹰隼一样紧盯着远方的几处障碍处。
那里似乎有几个模糊的影子？
他有些拿不准，干脆扯了把缰绳把马停住，坐在马背上认真看去。
塞北的风刀子似的刮在人脸上，面部的头盔处毫无遮挡，很快就冻的通红。
几个年轻的小兵头不想继续呆愣下去，相互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打马走到王五跟前，客气的说道：“王校尉，您可是有什么发现？不如我带几个弟兄去看看。”
“那里……是人吗？”王五没有关注他，目光仍然牢牢的坐在远处不肯挪下来，他的语气难得有几分犹豫，抬手指向右前方。
这个小兵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也忍不住“咦”了一声。
秋冬天的枝叶枯萎，连山都瘦了几分，所以这塞北本就空旷的土地上，更加不好藏人了。
小兵头一早就看到了那个动来动去的东西，但要说那是个人……
“应该是什么动物吧？这个时节天寒地冻的，山上哪有人烟。”他说着咧了咧嘴，玩笑似的开口，“不然……还能是咱们今天出门时辰不对，碰上了山魈野鬼一类的？王大哥恕小的眼拙，我实在没瞧出来。”
小兵头作势一拱手，态度很是客气。虽然王五来营地里时间不长，但实力却不容小觑，而且还是纪将军亲自带来的人，自然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能怠慢的，礼数多了总没有坏处。
说话间，其他几人也扭头去看，却也同样看不清那个遥远的影子。
“不对，那就是一个人！”王五眯着眼，眼皮的缝隙里透出针尖一样的目光。
他像是着了魔一样，看着那道身影，只觉得越来越熟悉……突然，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涌入他脑海。
细微的战栗感顺着脊椎向上攀爬，头皮一阵阵发麻，他像是赤身裸体出现在寒冬腊月里，冷的刺骨，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那怎么可能呢？
他收回目光，狠狠一甩马鞭，身下的马儿吃痛，嘶鸣一声，立刻迅速向着前方飞奔而去。
他要去看个究竟。
“王大哥……”身后的小兵头来不及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打马跑过，留下一地随风飘舞的烟尘。
“头儿，那姓王的跑了，这怎么办啊？”有跑腿的小弟凑上来问。
“混账东西，你还有空在这问东问西？还不快跟上！”王五不在这里，领头的那人也不必做出一副谦逊有礼的模样，只见他眼睛一瞪，呵斥一声不长眼的下属，立刻策马跟了上去。
……
天光放亮。
楚知知坐在天井里，这里昨日被人抬来了汉白玉的石桌石凳，刚好还安排在树荫下，若是在夏日，定是个乘凉的好去处。
指尖轻轻的滑动，眼前便出现了只有她一个人能看见的对话框。
此时随着她心意的浮动，对话框里的光标闪动几下，几个字出现在上面，待了几秒钟，又被毫不客气的删掉了。
“啧。”她舌尖轻弹几下，眉宇间有点烦躁。
谁也没料到会出这种意外，一切可能又要推翻重来了，这样一来，原定的计划也已经不符合要求，不能再用了。
不过也不是坏事，楚知知长吸一口气，清晨的空气里还带着些许凉意，仿佛能将人身心都荡涤干净。
龙脉动荡再怎么说也是一个世界的事，不至于牵扯到另一个相邻世界，虽然之前的计划被全部推翻，但难度确实更低了。
心思闪动间，她已经有了主意，对话框里字符飞快的闪过，她用意识按下“发送”键。
一串彩色的省略号依次跳动着，很快，对话框上的字迹消失了，屏幕上部空白的聊天区域多出了一小块聊天记录。
“发送成功。”淡蓝色的字体闪烁片刻又消失不见。
楚知知眨眨眼，看着聊天框自己发送出去的信息立刻变成了“已阅”，不由得有些欣喜。
看来这个功能也没有那么鸡肋嘛，而且从这个信息阅读速度来看，纪吹雪应该是一直关注着她的。
意识到这一点，楚知知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来，喜悦像是汽水里的泡泡，一边涌上来，一边发出噼里啪啦的细微声响。
她精神大振，还没等对方回复，立刻又唰唰唰的发出好几条消息。
——“姐姐，我还是觉得之前的推测大部分都没问题，只是这一次的导火索不是裂隙，而是龙脉罢了。”
——“不过就目前而言，龙脉确实是威胁性最大的原因，也是目前最需要解决的问题。”
——“我还在这里继续找小太子……”
科技感的屏幕上，一个个字仿佛悦动的音符，在空中闪烁着跳跃，留下些微的流光不断消散。
——“不要太担心。”
隔着一层淡蓝色的电子屏幕，纪吹雪仿佛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这其实是个好消息。总体上来说，我们的任务目前没有太多变化，反而难度还降低了，你应该高兴才对，不是吗？”
——“可是……”
一开始就是我弄错了。
她只打出两个字，对面立刻出现了新的消息。
——“没什么可是的，你做的很好。”
——“？”
——“我这里还没发送啊，姐姐你能看到吗？”
——“这东西还需要发送，不是实时的吗？字打上就能看到？”
？？？
啊？
眼珠一转，她突然明白了什么，抬起手，纤细的指尖点在聊天界面上，在空气里荡起一层层淡蓝色的涟漪。
竟然能触摸到？楚知知惊奇的睁大眼，不知道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能摸到，还是所有人都能接触，有机会找个人试试。
不过这点小插曲并没有让她遗忘自己本来的目的。
“系统你出来！”
没有任何反应。
楚知知气鼓鼓的，像一只倔强的小河豚，不服输的继续动作。
食指一下下飞快的点在屏幕上，潋滟的波光层层叠叠荡开，仿佛是夏夜里落雨的湖面，开出一朵朵淡蓝色的剔透水花。
系统继续装死。
楚知知：“……”
——“你那里不一样。”
又一句消息发过来了，楚知知停下手上的戳戳乐，委屈的嘟嘟嘴，和自家姐姐告状。
——“我这里必须要发出去之后才能看到，问系统也不理我。哭唧唧.jpg”
末尾还附上了一张委屈巴巴的表情包。
看着对面“输入中……”的提示，楚知知心里的郁气消散了不少，只觉得天气都晴朗了。
果然，不管什么事都是破系统的错，告状之后心情都好了呢。
——“你和系统很熟？”
楚知知正半眯着眼睛，还沉浸在给系统上眼药的快乐中，突然听到消息发来的叮的一声，她抬头一看，不禁心头涌起一阵不妙。
完了！
她急匆匆的站起来，还没想好借口，又一次听到叮的一声响起。
——“说吧，给你个坦白的机会。别隐瞒，说起来，我还没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对吧？”
彻底完了！
楚知知苦着脸，愤愤的捶了下桌面，暗恨自己怎么一不小心就露馅了。
可是现在后悔也没用了，她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对面传来的压迫感。这个用疑问句表达出来的肯定句，一看就是准备彻底盘问的决心，这是连一点艺术加工的余地都不给她留啊。
楚知知欲哭无泪的坐回到石凳上，周围有冰凉的风吹过，像是她冷彻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