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草木清香掠过耳畔，刘醒非与孙春绮并肩站在山头，身后的云朝古墓早已隐没在连绵山峦的阴影里。
直到确认走出了数十里地，刘醒非才长舒一口气，脸上那副与韩立称兄道弟的热络笑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他反手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本蓝封古籍，封面上用银线绣着三个古朴小字——《水龙吟》。
书页边缘泛着淡淡的灵光，显然是用特殊灵纸装订而成，入手温润，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水系灵气波动。
刘醒非低头摩挲着封皮，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眼中闪烁着如获至宝的光芒。
“总算没白演那场戏。”
他低声自语，指尖轻轻翻开第一页，仔细研读起开篇的炼气心法。
孙春绮在一旁看得真切，这才恍然大悟。方才在墓中，刘醒非对着《青冥符录》那般热络，原来竟是做给韩立看的假象。
他真正在意的，根本不是什么炼符秘术，而是这本看似不起眼的《水龙吟》炼气法诀。
“这法诀……很厉害？”
孙春绮忍不住问道。她方才扫过几眼，只觉得心法口诀平平无奇，远不如那些听起来就玄奥的秘术惹眼。
“厉害不在品级，在完整。”
刘醒非头也不抬，指尖划过书页上的符文。
“你看这脉络，从炼气初期到元婴境的修行关窍写得清清楚楚，连每阶段的灵力运转偏差都标注了。”
他抬眼时眼中发亮。
“散修最缺的就是这个！那些所谓的高深秘法要么残缺不全，要么门槛太高，哪比得上这种正统仙门心法扎实？”
他掂了掂手中的古籍，笑道：“别看它品级低，胜在根基稳当。有这本《水龙吟》在，至少元婴期内，我不用再为功法断层发愁了。”
山风拂过他的衣袖，将书页吹得轻轻翻动。
孙春绮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谷，忽然明白刘醒非的算计有多精明。
他看似与韩立称兄道弟，实则早就瞄准了对方仙门弟子的身份——散修缺正统传承，仙门弟子缺历练资源，这场交易从一开始就被刘醒非牢牢拿捏着。
而那本被他“嫌弃”的《青冥符录》，此刻正随意地躺在乾坤袋角落，成了这场交易最完美的掩护。
刘醒非收起《水龙吟》时，嘴角的笑意里藏着几分得意，山巅的阳光洒在他脸上，竟比古墓中的宝光更让人觉得耀眼。
刘醒非将《水龙吟》小心收入壶中，转身看向仍在发愣的孙春绮，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语气也沉了下来：“你不会真以为我看重那本《青冥符录》？”
他嗤笑一声：“我是降术师，能借神力画神符，威力远非那些凡俗符法可比。韩立那本炼符术，在我眼里不值一提。”
他顿了顿，指尖在空气中虚画了个诡异符文，虽未凝形，却让周围的风都滞涩了一瞬。
“我缺的从来不是术法，是正统的修炼心法。散修野路子练到后期全是破绽，没有仙门心法打根基，迟早要在境界上栽跟头。”
孙春绮被他说得一噎，正要反驳，却被刘醒非冷冷打断：“还有你，方才在墓里简直傻得离谱。”
“我怎么了？”
她不服气地蹙眉。
“你为什么要把杀周整的事说出来？”
刘醒非的声音陡然严厉。
“周整和韩立同属仙门派出来的人，你杀了他，还当着韩立的面说出来，你有绝对把握能杀了韩立吗？”
他指着远处山峦：“那墓室是他的地盘，机关傀儡、秘术阵法全在他掌控之中，真打起来我们讨不到半分便宜！你一时痛快说漏嘴，差点把咱俩都搭进去！”
孙春绮被训得脸色发白，嘴唇动了动，却发现无从反驳。
当时只想着揭露对方身份，竟没考虑过后果。
刘醒非见她低头，语气稍缓：“好在我看出来了，那韩立性情寡冷，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他守着古墓和女尸，本身就藏着秘密，尤其是他那身财力——那么多灵酒灵果、珍品材料，绝不可能是宗门常规供给，多半是私下交易所得，这种事最怕声张。”
他靠在一块岩石上，望着天际流云：“他不想惹麻烦，我们也没非要杀他的理由，这才有了那场交易。不然你以为凭几句‘误会’就能揭过去？真动起手来，这里就是咱俩的埋骨之地。”
山风带着凉意吹过，孙春绮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后怕。
她一直以为修行者行事当光明磊落，却忘了这江湖里，有时候藏住锋芒、看清人心，比一时的意气用事重要得多。
刘醒非拍了拍她的肩膀：“记住了，以后别那么傻。江湖路远，活着才有机会报仇，才有机会变强。”
他说着，从壶中摸出颗灵果丢给她。
“走了，找个地方我先研究研究《水龙吟》。”
孙春绮接住灵果，看着刘醒非转身下山的背影，攥紧果子的手指微微发白。
原来他看似随意的举动下，藏着这么多算计，而自己差点因为一时冲动，毁了这来之不易的生机。
山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应和着这场迟来的醒悟。
墓中石门缓缓合拢，将山外的风与光彻底隔绝，主墓室重归寂静。
韩立收起玉案上的矿石与灵草，指尖抚过那枚温热的安神晶，眼神却沉了下来。
他走到残破的机关傀儡“阿九”旁，小心翼翼地将散落的零件拼凑起来，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方才刘醒非与孙春绮在时，他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何尝不想杀了这两个闯入者？
古墓是他最大的秘密，棺中女尸的“玉养尸”之法更是扶游仙宗禁忌秘术，一旦泄露，轻则废去修为，重则被宗门追杀。
可当孙春绮拔剑的瞬间，他便压下了杀意。
“剑修……”
韩立低声自语，指尖在傀儡断裂的齿轮上顿了顿。
那女子握剑的姿态、周身隐隐透出的锋锐之气，无一不在昭示她的身份。
剑修同阶无敌的名号从不是虚言，哪怕对方气息略显驳杂，那股凝聚于剑尖的杀伐之意也足以让他忌惮。
好在她眉宇间带着红尘俗世的疲惫，灵力运转怕是早已不如正统仙门剑修精纯，这才让他稍松了口气。
而那个叫刘醒非的男人更让他心惊。
明明看着像个野路子散修，境界却模糊不清，仿佛被什么秘法遮掩着。
尤其是对方掏出那些珍品矿石时的从容，绝非普通散修能做到。
韩立活了近百年，见过的旁门左道不在少数，却从未见过这般深藏不露的人物。
“不过……”
韩立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淡笑，将安神晶嵌入傀儡胸口的凹槽。
那两人显然也藏着秘密，孙春绮敢杀周整，必然有不能暴露的苦衷。
刘醒非急需正统心法，背后定然也有隐情。
有秘密的人最懂得保守秘密，他们绝不会轻易将古墓的事外传，这便够了。
他清点着案上的收获。
赤铜矿能用来重炼傀儡的关节，凝露草可入药辅助修行，尤其是那块安神晶，正好能稳固女尸体内的玉气。
这笔交易，他不亏。
“那女剑修倒是穷酸，一身行头除了剑再无长物。”
韩立想起孙春绮紧绷的侧脸，暗自摇头。反倒是刘醒非，出手阔绰，心思通透，是个能打交道的人。
修行路上资源消耗巨大，单靠自己守着古墓交易远远不够，若能与这散修建立联系，日后说不定能互通有无。
他抬手轻挥，四支线香重新燃起，袅袅青烟再次缠绕上白玉棺中的女尸。
墓室里的灵光依旧温润，古器与丝幔静静陈列，仿佛刚才的对峙与交易从未发生。韩立望着棺中女子精致的面容，指尖捻动法诀，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算计与期待——只要守住这处根基，再寻些可靠的交易伙伴，他的修行之路定会更加顺畅。
至于那两个不速之客，只要彼此守着秘密，未必不能成为日后的“好兄弟”。
韩立拿起乌木折扇轻摇，墓室中再次响起若有若无的灵力流转声。
刘醒非和孙春绮双双回到了宾馆。
此时陈青卓已经沉沉的在睡着了。
刘醒非因为特殊情况，和孙春绮共处一室。这对别人可能会尴尬什么的。但刘醒非和孙春绮，皆都是修士，他们两个，已经到了几乎不需要睡觉的地步。
正如此时，他们也不会睡。
房间的门刚合上，刘醒非就径直走到窗边，反手将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
昏黄的壁灯光线下，他指尖在空气中虚虚一划，掌心竟泛起一层极淡的水汽，像是刚从雾里捞出来似的。
“你真要试？”
孙春绮靠在门后，抱着胳膊挑眉，语气里满是戏谑。
“刘醒非，咱们刚从考古现场逃出来，你别是被那些壁画里的龙纹给魇着了。末法时代灵气稀薄得跟头皮屑似的，修仙？你不如去买彩票实在。”
刘醒非没回头，他双手结了个古怪的印诀，喉间溢出低沉的吟诵声。
那声音不似任何已知语言，音节顿挫间，孙春绮忽然觉得空气里的湿度在飞速攀升，裸露的手臂上甚至凝出了细密的水珠。
“别闹了……”
她的话音未落，瞳孔猛地收缩。
刘醒非周身的水汽开始旋转，起初只是微弱的气流，转眼间就化作肉眼可见的水纹漩涡。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旋涡中心隐约浮现出一道威严的虚影——头戴玉冠，身着玄色龙纹袍服，虽看不清面容，那股睥睨天下的压迫感却让她几乎窒息。
“水神大君……借法！”
刘醒非一声低喝。
虚影抬手，整个房间的水元素瞬间暴动。桌上的矿泉水瓶自动开盖，水流化作银线飞入旋涡。
空气中的水汽被强行凝聚，旋涡越来越凝实，发出龙吟般的嗡鸣。
孙春绮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跟着震颤，这根本不是凡人能做到的事！
她眼睁睁看着刘醒非的气息节节攀升，从普通人的水平一路暴涨，冲破某个临界点时，旋涡猛地炸开，化作漫天水雾。
水雾落地的瞬间，刘醒非睁开眼，眸中闪过一道水色流光。
“炼气……三层了。”
他活动了一下手指，指尖萦绕着淡淡的水光。
“再进一步，就能尝试驱物了。”
孙春绮僵在原地，后背抵着冰冷的门板，却感觉浑身发烫。
她一直以为刘醒非从古墓里带出的那卷《水龙吟》帛书只是古代方术的残卷，从未当真。
可刚才那道虚影，那恐怖的控水之力，还有刘醒非身上骤然变得浑厚的气息……
末法时代修仙？
这哪里是闹呢，这分明是在颠覆她认知里的整个世界。
水雾散去的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道远古神只的威严，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水雾在地毯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孙春绮盯着刘醒非指尖尚未散去的水光，喉咙发紧。
她不是没见过修士修炼，宗门里的长辈们为了提升一层境界，往往要耗费数年乃至数十年光阴，闭关打坐、吞吐灵气，过程慢得像熬一锅永远煮不熟的粥。
可刘醒非不一样。
“你刚才……是直接从炼气一层，跳到三层的？”
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刘醒非点头，指尖轻弹，一缕水汽化作水珠在他掌心悬浮：“《水龙吟》的法门特殊，借水神大君之力可直接引动本源，跳过了水磨功夫。”
孙春绮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炼气期的门槛有多难跨。
炼气十二期，始动、气动、心动为初境，开光、明烛、心照为光照境，辟谷、绝食、服气为辟谷境，最后三期才到服气境巅峰。
这每一步都需要灵气滋养经脉，打磨肉身，寻常修士能在十年内摸到心动期门槛，就足以被称为好苗子。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往前走了两步，目光锐利如刀。
“炼气三层，正好是心动期的顶端！多少人卡在气动期一辈子都动不了，你一晚上直接跨了三个小境界？”
刘醒非看着她激动的样子，有些不解：“很快吗？我感觉水神大君的力量还没完全发挥……”
“快？这叫快？”
孙春绮几乎要拔高声音。
“刘醒非，你把修仙当成什么了？过家家吗？”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筑基之路。
当年为了突破服气期那道天堑，她可是耗费巨大代价才弄到一枚筑基丹，她服下丹药时痛得差点昏死过去，经脉多处受损，花了整整三年才调养回来。
可这就是末法时代修士的常态——服气期需要吸纳天地元气淬炼己身，动辄百年光阴，凡人寿命不过百年，谁耗得起？
所以才有那么多人宁愿冒险用筑基丹走捷径，哪怕根基不稳也在所不惜。
可眼前这个人，他甚至没考虑过筑基丹的事。
他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创造奇迹。
别人穷尽一生追求的心动期巅峰，他凭一卷古书、一声借法，就轻描淡写地达成了。
那些被修士们奉为圭臬的修炼铁律，在他身上仿佛成了笑话。
“百年筑基称俊杰……”
孙春绮喃喃自语，指尖冰凉。
“你这速度，怕是要让那些古籍里的天才都自愧不如了。”
刘醒非刚想再说什么，却见孙春绮猛地后退一步，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他身上那股还未完全收敛的水元气息，此刻在她眼里变得无比刺眼。
这根本不是正常的修炼，这是作弊，是颠覆规则。
末法时代灵气匮乏？
对他无效。
修炼需循序渐进？
他直接一步登天。
孙春绮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对修仙的所有认知，可能都要因为眼前这个人，彻底改写了。
而这种改写带来的，不是兴奋，而是深入骨髓的寒意——一个能在末法时代如此恐怖修炼的人，他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