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倾暖料的不错,德妃宫中的人回去后不久,金双雁就迫不及待的上门造访了。
彼时,她正聚精会神的临摹着名家字帖,完全就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清闲姿态。
“太子妃,金姑娘来了。”
珠串响动,菱歌挑起帘子,侧身抬手向后的人做请。
“是吗?”
苏倾暖面色一喜,当即搁下笔,就要起身相迎。
金双雁连忙疾走几步过来,阻止了她的动作,“你身上有伤,别乱动。”
“已经不碍事了。”
苏倾暖莞尔,亲昵的拉着她坐下,“我正觉得的有些闷,刚巧你就来了。”
或许是刚从外面进来的缘故,她的手指微微有些发凉。
“早就想来了,又怕打搅到你。”
“思前想后,终究是没亲眼瞧过,心里不能放心。”
金双雁让丫鬟将怀里抱着的长匣子打开,“这是我家祖传的两株千年参王,想着或许对你的伤有用,我就拿来了。”
苏倾暖只瞥了一眼,便知那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千年人参。
她意外之余,当即正色推辞,“如此贵重,我怎么能收,你能来,我就很开心了。”
虽说别有用心,但也算下血本了。
金双雁合上匣子,让丫鬟交给菱歌,满不在乎道,“再珍贵也只是一味药材,若能治好你的伤,也算体现了它们的价值。”
洛舞面无表情将桌上的笔墨纸砚收起来,然后冷着脸上了热腾腾的香茶。
“既如此,我就不同你客气了。”
苏倾暖淡笑着,吩咐菱歌,“这是双雁的一片心意,你替我好好收着。”
千年人参倒在其次,东宫的库房里并不缺。
便是她的陪嫁箱子里,也有这么几株。
只不过一想到她将人参给了自己,而不是那个同样受了伤的人,她心情就大好。
菱歌应了声是,便麻溜接过来,转身拿钥匙去了小库房。
金双雁眸底划过一丝肉痛,勉强微笑,“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金家怎么可能有这东西。
这是她用尽人脉,才从一个外地商人手中花重金买来的。
原本,也不是给苏倾暖的。
她眼神微转,故作随意在屋内扫了一圈,见只有洛舞一人侍候着,心里那点郁气,终于消散了些。
反正给了她,她也用不上。
等过后,自己再伺机拿回来就是。
察觉到金双雁打量的视线,洛舞哼了一声,偏过了头。
“咦,谁惹这丫头了,怎么还恼着呢?”
金双雁有些惊讶。
不过她心里却悄悄放松了些。
这几日她三番五次派人来,是个人都会不耐烦。
若东宫的人表现的太过热情,她反倒觉得有猫腻。
苏倾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无奈一笑,“她这几日都这样,你别理她。”
洛舞不服,小声辩解,“我是怕您累着,都受伤了,还要招呼这个,接待那个的,平日里都没这么忙。”
她的话一说完,屋内的气氛顿时短暂的凝固了一下。
金双雁眸中极快的划过什么,讪讪开口,“是我思虑不周,打搅你了。”
“你别听她胡说。”
苏倾暖神色歉然,“你同别人自是不一样的,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
说着,她沉下脸,冷声呵斥,“下去,自己去领十手板。”
洛舞不服,“奴婢说的都是事实。”
“还不快去?”
苏倾暖彻底失了耐心。
洛舞不敢违抗,就要依言退下。
“哎,等等!”
金双雁连忙阻止,“她也是一片忠心,你何苦罚她,终究是我考虑不周。”
她看向洛舞,主动缓和气氛,“你同小菊先出去玩一会儿,我和太子妃这里不用人侍候。”
小菊,正是她带来的贴身丫鬟。
苏倾暖玩味的翘了下唇,下一瞬,依旧板着脸呵斥,“还不快谢谢金姑娘?”
洛舞咬着嘴唇,委屈的眼睛都红了,只得不甘不愿的福了福身,挑起帘子疾步往外面去了。
小菊不着痕迹的看了眼自家主子,也跟着出去了。
哪知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外面竟然已没有了洛舞的踪迹。
她心里骂了一声,正要守在门口,便见菱歌从那边游廊匆匆过来,握着她的手便诚恳道歉,“小菊姑娘,你别理她,她就这性子。”
“既然主子不用我们侍候,我正好带你去那边转转。”
小菊虽然不愿,但又怕坏了主子的计划,半推半就间,等她察觉的时候,早已被带离了主院。
她心里不妙,正要挣脱开返回,一把冷森森的宝剑已横在了她的脖子上。
屋里。
“这丫头,都是被我宠坏了。”
苏倾暖惭愧不已,“等我精力恢复一些,一定好好管教她。”
话说到这份上,金双雁只得摆出一副夸宏大量的姿态,“我们是主子,何苦跟她们一般见识。”
说着,又宽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你毕竟伤的重,还是要多注意些,别为了这些琐事生闷气。”
“也是。”
苏倾暖当即将此事揭过,“对了,你是几时进的宫?”
能在得到消息后立刻赶过来,只怕早就候着了吧!
“这几日我一直在宫里。”
金双雁仿佛没听出她的意思,“你如今的内力,可有恢复的迹象?”
说着,就要替她把脉。
一来一往,皆是试探。
苏倾暖大方的将手腕伸了过去,“哪有那么快,如今也只能勉强下地活动。”
说罢,还轻轻咳了几声,透出几分虚弱来。
见状,金双雁眸光微闪,“你呀,什么事都往前冲,那贼子来了,自有人去管,哪里能轮得着你这个太子妃上阵杀敌?”
“如今伤的这样重,还不是你自己受罪?”
说着,将自然而然将手搭在了她的脉上。
片刻之后,她收回手,连语气都轻快了些,“你身边那两个会武功的丫头,古星和古月呢?”
见她抬眸看过来,她立刻“忧心忡忡”的提醒,“如今东宫防守薄弱,你可不能大意。”
苏倾暖微笑应了,“她们出去办事了,过会儿就回来,放心吧!”
她将之前洛舞沏好的茶推到她面前,“你尝尝,我让厨房专门为你准备的荔枝膏茶?,加了蜂蜜的。”
不远处的?莲花并蒂炉内缓缓焚着香,散发出缕缕馥郁的香气,令人心脾皆怡。
金双雁含笑执起茶盏,却并不急着饮,“暖暖,你这焚的什么香?”
香是香,只是么——
苏倾暖撇茶的动作一顿,不解看她,“雪中春信,怎么了?”
“没什么!”
金双雁故意说道,“我怎么闻着,有股子药味在里面?”
说完,她就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变化。
“果然是制香高手,连这个都能闻出来。”
苏倾暖大为叹服,“是我另外放了一味药进去,对内伤有好处。”
“你闻不惯,我让人换一种就是。”
说着,她便要唤宫人进来。
金双雁连忙阻止,“不用了,我就是随口一问。”
“她们刚出去,你何苦又将人叫进来,坏她们的兴致。”
她将茶盏放下,别有深意的笑了笑,“你身子弱,这香料既对你有用,自然该多焚些的。”
只可惜,焚再多,也没用了。
苏倾暖没接她的话,“不好喝吗?”
金双雁愣了愣,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什么?”
“荔枝膏啊!”
苏倾暖似笑非笑的看向她,“你不是最喜欢甜食么?,怎么今日不喝了?”
这可是她专门为她准备的。
金双雁莞尔,“你就这么希望我将它喝下去?”
手指触及杯沿,轻拂而过。
时候,差不多了。
下一秒,她宽袖蓦地一扫,径直将那杯盏扫落在地。
变故来的太快。
明明前一瞬还是一派和谐温情,可现在,却只剩剑拔弩张。
苏倾暖没有丝毫吃惊。
她只懒懒靠向椅背,饶有兴致的看着她,“这是怎么了?”
终于藏不住了么?
“暖暖,你太心急了。”
金双雁倏然收起脸上的笑意,仅留下唇角那一抹,化作浅浅讥讽,“没了功夫,其实你是害怕的吧?”
若照往常,她怎么可能如此沉不住气?
这荔枝膏不能久放,制成也需半日,姑母的人一带回消息,她马上就来了。
前后连一个时辰都不到,她又怎么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依着她的口味准备好这茶?
除非,早有预谋!
“可惜了!”
苏倾暖遗憾摇头。
有些人,总是会自以为是。
金双雁皱眉,“可惜什么?”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此刻的苏倾暖,表现的太过平静。
同她想象中的场景,完全不一样。
“可惜,好好的一碗解药,被你给洒了。”
心里有鬼的人,自然看什么都是怀疑的。
金双雁冷笑,“什么解药,难道不是毒药?”
“我知道你下毒的功夫厉害,但我也不是吃素的。”
她指了指燃着袅袅轻烟的香炉,“香料,加上这杯荔枝膏,两者分着无害,合则剧毒,我猜的不错吧?”
既知她是医毒高手,她怎会不防着她。
苏倾暖笑了。
“你很聪明。”
“但很遗憾。”
她露出一个同情的表情,“还是猜错了。”
同样的方法,她怎么可能连着用两次?
毕竟是初凌波身边的人,不会连这点警觉性也没有。
“是吗?”
金双雁压根不相信,当即运转内力。
事不宜迟,趁着古星和古月不在,赶快杀了她才是正事。
她来的时候是刻意隐藏了踪迹的,是以只要得手,旁人是不会怀疑到她头上的。
至于东宫剩下的这些人,等夜里再来屠了就是。
可下一秒,她却倏然呆愣当场。
“怎么可能?”
她的内力,竟然没了?
到底是身经百战之人,发现不对之后,她没有惊慌,而是一脚踏在椅子上,飞快将插藏于小腿处的匕首拔出来,飞扑过去便刺向苏倾暖脖颈。
没了内力,便是靠近身搏击,她也照样可以杀了这个废物。
苏倾暖轻而易举的躲开。
末了,居高临下的瞧着她,
“白皎,你输了。”
从她和梅皇贵妃故意唱双簧演给她看的那一晚,她就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
不得不说,这段时间,她还挺像那么回事。
明明是个冷淡的人,偏偏要装出一副热情的模样,她都替她累得慌。
白皎仰面摔在地上,愣了许久,才不敢置信的瞪着她,“你功力恢复了?”
她筋脉不是断了吗?
“没有。”
苏倾暖重新坐回椅子,“是你太慢了而已。”
散功丸加上软筋散,如今的白皎在她面前,比不上一个周岁小儿动作利索。
“你对我做了什么?”
白皎试着动了动,发现没有一点力气,顿时恨得咬牙。
自进屋之后,她处处小心,为何还是着了她的道?
苏倾暖把玩着指间的螫针,淡淡一笑,“想杀我,你还不够格。”
故意晾她两天,她就沉不住气了。
进门的时候,为了避免露馅,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同自己的寒暄上。
所以压根没察觉到,自己在握住她手的时候,趁机用螫针刺破了她的肌肤。
螫针太小了。
而她的力度,也把握的刚刚好。
换言之,她在被分散了注意力的情况下,是不会感觉到明显疼痛的。
而焚香和荔枝膏,不过只是个幌子而已。
白皎想不明白。
她明明没喝她的茶。
香料里的那点药,也根本就够不上毒药。
“你是如何得知我身份的?”
连怎么输的都不知道,她极为不甘心。
“你说呢?”
苏倾暖语气玩味,透着一丝讥诮。
安插间谍,又不是只有他们会。
白皎先是茫然,继而,蓦地想到一个可能,脸色霎时一变。
是他!
苏倾暖没给她太多思考的机会。
她蹲下身,神情漠然的撬开她的嘴,将一枚药丸塞进去,然后强迫她吞了下去。
“这毒药没什么痛苦,便宜你了。”
白皎感觉自己就像一块被放在砧板上,任人宰杀的鱼肉,只能无助的感受着那颗致命毒药轻松滑过食管,落入胃内。
没有一丝阻力。
她知道自己不会有任何机会了。
如苏倾暖所言,这毒药引起的不适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她只是感觉到,生命的在飞快的流逝。
濒临死亡,她的脑海里想到了很多。
但最终,却只化作一张男人的脸。
那是一张绝美的、近似于妖孽的脸。
尤其是他左侧眼角下的那一颗泪痣,更是令人着迷。
她曾经,无数次怀着虔诚的心吻过它。
可就是这样一张完美无缺的脸,却被眼前这个死丫头给毁了。
她多么想为他报仇啊!
她还想赶回去告诉他,不要相信那个人,自始至终,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屈服。
可是来不及了。
一切,都来不及了。
古星快步走进来,脸上罕见的带着急色,“太子妃,那个小菊是御圣殿的人,对初家死心塌地,不愿配合。”
若是用大刑,说不准能撬开她的嘴。
可惜不能。
“不配合,就处理掉。”
此刻的苏倾暖冷漠的吓人,周身散发着肃杀之感,同平日里的暖煦亲和几乎判若两人。
“可是,万一德妃向我们要人怎么办?”
古星有些担心,“她们毕竟是姑侄。”
她倒不是怕那个德妃,只是闹起来,对太子妃名声不太好。
“不会。”
苏倾暖将一份密报拿出来,“因为,她很快就会自顾不暇。”
霍州十二郡,反了。
众所周知,霍州是德妃父亲金胜辖下的驻地。
金胜入京后,统率其部众的,正是他的长子金无完,也就是金双雁的父亲。
他之所以举起忽然举起反旗,是为了响应前朝在京城的行动。
很显然,因为初凌波受伤,京城方面的行动推后了。
但是金无完,却没有及时得到消息。
闹剧,至此产生。
白皎很快就没了生息。
苏倾暖无波无澜的瞧着,脸上没有一丝动容。
今日已是初凌波受伤后的第六天。
一旦他伤好,第一个来找的,必然是自己。
到时候白皎若没死,就会被他救出去。
而他们,便会多一个敌人。
所以,她才会擒住她之后,立刻下杀手。
“抬出去,处理了吧!”
如初凌渺一般,白皎的死,仿佛一滴水落入大海,没有溅起任何波澜。
梅皇贵妃和德妃即便知道了她将白皎反杀,也不敢上门求证。
经此一事,东宫反而又安静了下来,只不过外面盯梢的眼睛,却多了起来。
红棉很快递进了消息,龙姨和晴儿获救了。
苏倾暖让她们先待在红颜门,这段时间都不要出去。
放眼京城,如今哪里都是不安全的,包括东宫。
红颜门毕竟在城外,还算隐蔽一些。
只是她们不用进来,她却不得不出去。
因为继霍州反叛之后,另一件天大的事,在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
前往岱山的圣驾遇袭,皇上,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