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承诺兑现了。”
安帕从耶梦加得的眉心收回了手指，漆黑黏腻的某种游蛇归巢般从牠的指尖爬向手腕，最后消失在衣袖之下。
牠背上双手，深黑无光的双眸静静地望向索尔。
“你感觉怎么样？”索尔并不关心安帕，而是注视着耶梦加得。
耶梦加得蛇瞳瞬间扩张成暗红的圆，久违地吐出了一口幽冷的浊气。
全身上下的鳞片逐一开合，金属似的摩擦声清脆悦耳，白玉色鳞片洗去了暗沉变得更有光泽，像是如获新生一般。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有一些东西从我的灵魂里被抽走了。”
耶梦加得怔怔地抬头，这具身体给她一种久违的感觉，倒仿佛不是她的了一样。
“你该庆幸，你感染的只是普通的特性......或者说，污染，还有得救。”
安帕表情怪异地扭曲了几下，他还不是很习惯将“特性”称作“污染”。
因为从客观上来讲，域外魔们散布的所谓“污染”只是牠们与生俱来的某种特性。
而如果将这些特性称作污染，会让如今已然具有人类认知的牠觉得这是在咒骂自己。
人类这可怜的自尊心......安帕阴沉着脸，在心中低骂了一句。
“你们的污染还分类别么？”索尔冷笑一声。
“当然，那些于混沌王庭中出现的衍生物，所有的只是普通的特性，嗯，特性！”
安帕咬牙切齿，在末尾加上了生硬的重音。
“只有具有位格的神只，才拥有不同的……特性！”
“你们已经自称神了么？”索尔只是笑，语气中透着倨傲与轻蔑。
在他看来，神明应该肩负自己的荣耀和责任，那些只眷顾自己却不怜悯弱小的存在，即便拥有伟力也不配被尊称为“神”。
所以就算是白银之庭里将他们视为恶魔的那群“神”，他也不会放在眼里，就更别说这些来自混沌的域外魔了。
牠们是牲畜。
眼中的不悦只是持续了半刻，安帕迅速恢复了往日的优雅神色。
“凌驾于他者之上，即是神。”
安帕缓慢地眨眼，理所当然地回答。
“不管是灰海还是白银，这条规则从来没有改变过，我如果愿意，随时可以让这座行星和这之上的人类为伟大的阿撒托斯陪葬。”
说到这里，安帕眉头微皱，他瞥了眼浪涛之中隐现的天国，像是在打量某件脆弱的玩具。
“所以我当然是‘神’，你们阿斯加德难道不也是这样想的么？”
“你们还远没有资格跟阿斯加德相提并论。”索尔沉声嘲讽。
“但问题是你们现在受制于我，华夏有句古话，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安帕神色轻松地摊摊手。
“我兑现了我的承诺，奥丁之子，现在该你兑现你的了。”
索尔并没有多说什么，他缓缓低下头去，空气中当即传来密密麻麻的炸响。
空间里，细密刺眼的无数电弧以魁梧的身躯为媒介，不断游向索尔手中的那枚记忆卵。
“灵黯苍雷！”
下一刻，遥远神秘的繁复古语从索尔的喉咙深处伴随电光激荡而出！
刺啦——！
几乎是一瞬间，悬浮记忆卵上的矩阵符文开始随着电光的膨胀而消散，就像是被人用橡皮擦擦去了那样。
索尔干净利落地将记忆卵扔进安帕怀里，交易完成，与安帕签订的契约也在他灵魂之中迅速消磨。
安帕双手捧着记忆卵，如获至宝。
他并没有拖泥带水，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立刻将身形隐没在了天地之间。
“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于那东西？”耶梦加得不敢掉以轻心，“斯旺的记忆对他而言有那么重要么？”
“当然没有。”索尔望向安帕消失的方向，缓缓开口，“对他重要的，是堕神。”
“堕神？”
耶梦加得愣了一下，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四肢百骸间，好像有些异样。
很快，那些“异样”迅速地浮上水面！
蛇瞳轻颤，倒映在她那对瞳孔之中的大千世界……
陷入沉寂！
耶梦加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自己似乎是瞬间被拉扯到了类似“意识之海”的地方。
幽暗的深海空旷无垠。
冰冷、安静。
但一切又像是梦境那样模糊朦胧。
“我这是……”
耶梦加得意识到自己不能动了。
汹涌的暗流从她耳边呼啸而过，某种与这片暗海同样庞大的身躯正在从下至上缓缓靠近。
牠的气息化作无数意志混沌的触肢，像是要牢牢吸附在耶梦加得身体、灵魂的每一个角落。
眨眼间，这头蛰伏灰海的尘世巨蟒便已经无力反抗！
耶梦加得在这座行星之上沉睡了数十亿年之久，她很确定……这是一场噩梦！
“我不受控制陷入了梦里？”
耶梦加得思绪飞转。
“噩梦……究竟是什么时候……”
她一边在冰海中冰冷无望地挣扎，一边回想自己之前的遭遇。
这场梦中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唯独除了那种被无数触肢缠绕的感觉……
想到这里，耶梦加得心中一怔。
“安帕……”
海渊中传来深远的幽鸣，那头庞然大物仿佛千百万只触手都长在同一颗硕大的脑袋上，化为笼罩海底的巨大阴影！
这些触手带着尸体般的冰冷柔软，缓缓轻触着耶梦加得的脸庞。
“安帕留了后手！”
耶梦加得眼球颤抖，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安帕在驱散污染的同时……给我带来了更高阶而隐秘的新污染！”
虽然这场噩梦不允许她行动，但耶梦加得依旧奋力挣扎着。
海底的漆黑阴影逐渐蔓延至她的脚尖。被阴影盖住的部分就像是斑斓画作上消除的颜色一样。
无差别的漆黑正在侵蚀她身处的这片海域！
“如果这里是我的意识之海，那就完了……”
耶梦加得忽然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一股先天般的恐惧攀上胸口，她害怕了。
胸中的恐惧以不亚于漆黑蔓延的速度膨胀，耶梦加得神色有些奇怪。
她能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被自己的恐惧带来。
……
……
索尔以手中电弧形成的雷系牢笼死死控制住身躯扭曲的耶梦加得。
安帕刚走，耶梦加得立刻就陷入了某种失控的状态，看来那个畜生还是在清除污染时留了一手。
黏液般的漆黑在耶梦加得体内四处扩散，溢出鳞片，像是寄生虫一样控制着她的肢体以各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幅度与角度扭转。
雷电的束缚只能减缓她走向最终的失控，但却无法遏制这个进程。
耶梦加得面对的，很可能是新的某种污染。
安帕口中“具有位格的污染”！
火与雷是解构一切的工具，但就算是域外魔的普通污染，也无法被其完全灭除，更别说更高阶的位格污染了。
正当索尔无计可施的时候，耶梦加得的身体忽然停止了不受控制的扭转，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
索尔目光骤然锐利起来，落在了耶梦加得的额头处。
不同于恶魔的华丽头角正在缓缓生长，带着新生的、纯洁的气息，宛如梅开枝头。
溢出鳞片的漆黑黏液也在随着这个过程而迅速分解消散。
“果然么……你的血统里，有那支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