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天国中的人......”
他犹豫了片刻，下意识地掏出了079。
让饕餮吃下天国是他当时的第一反应。
但他不知道这个小玩意儿是否真的能做到吞下几座大陆架，也不知道吞下之后会发生什么。
毕竟它一开始只是被用来偷取银行金库的工具，哪怕是完全体形态的饕餮，也只是匍匐在月表的一头巨兽而已。
079被秦尚远强制开机，这次没有巧克力，但它睁眼就看到了奥希丽丝。
这小东西盯着眼前的少女愣了很久，随后猛地跳进了奥希丽丝怀里，发出“呜呜呜”的凄惨声音。
终于有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奥希丽丝欣慰地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的小荷包。
“这300年......苦了你了。”她一边抚摸着079，一边低声说。
“见性给你的东西，别忘了。”贝丹淡然地提醒秦尚远。
秦尚远当然没忘，随即从系统中取出了那根棕色的毛发，递到奥希丽丝面前。
“这是......”奥希丽丝没能理解。
“一根猴毛，别人给的，说是可以让这小玩意儿恢复本相。”贝丹补充道。
奥希丽丝的冰瞳中有了一丝撼动，她缓缓望向贝丹。
“是他？”
贝丹默然片刻，点了点头。
“玉山果然还有希望......”
奥希丽丝低声喃喃。
高空中，三人沉默了很久。
“饕餮会吞下‘天国’成为文明遗产......你带着遗产前往冥王星的坐标。”
奥希丽丝手中捧着079，抬起头望向秦尚远。
“进入灰海之外的维度，我会为人类开辟道路。”
她说罢，正要转身前往更高的天空，却被秦尚远叫住了。
“奥希丽丝。”
“嗯？”
奥希丽丝有些疑惑地扭头。
在她困惑的双瞳里，秦尚远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近。
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眼前的少年却意外地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顶。
奥希丽丝呆住了。
再次感受到那阵温暖的瞬间，她的眼角不由自主地默默划下两道晶莹剔透的泪珠。
“抱歉......奥希丽丝。”
秦尚远很认真地看着她，轻声说。
“我只是隔了太久的时间，有很多事都记不清了。
“但不要害怕，我还在，我会努力记起那些过去的。”
·
“新东京区物资封装完成......”
“新华盛顿区物资封装完成......”
“昆仑地区物资封装完成......”
“新巴黎区物资封装完成......”
“......”
“新东京区简易休眠仓安装完成......”
“新华盛顿区简易休眠仓安装完成......”
“昆仑地区简易休眠仓安装完成......”
“新巴黎区简易休眠仓安装完成......”
“——能源循环逐步暂停。”
“——通信逐步暂停。”
“——医疗逐步暂停。”
“——教育暂停。”
“——研究暂停。”
“——运输暂停。”
“所有人员，进入休眠准备状态。”
卯兔镇的控制中心，长廊上的光管一盏盏熄灭，高耸的大厅里大部分位置都空了，机器的灯光逐一黯淡，只留下主控台上那一圈冰冷的白光。
竹夜青站在主控台前，她孤独地听着广播里依次传来各地的封装报告，像是被钉进时间的钉子。
“教授，您准备好了么？”
主控台下，头上佩戴放大器的夏云舒回头问。
各个地区的通信正在逐步关闭，仅有的大部分通信正依靠他的契约“磁流”在运行。
磁流让最后的组织变得轻松了很多，只要夏云舒取下放大器，那么整座“天国”就会归于休眠前的静默。
“这是最后的退路，放手一搏就好。”
竹夜青眼前的镜片折射微光。
她扳正身前的话筒，声音广播整座天国。
“这是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前路未卜的旅程。
“祝各位武运昌隆。
“祝各位做个好梦。”
·
月光撒遍大地。
从高空望去，这片拼凑的大陆之上灯光大片大片地熄灭。
仅存的灰色海洋在诡异的引力平衡下怒号着卷起数百米的巨浪，拍打在大陆架的万丈断崖上，又轰隆隆地碎裂成漫天的粉末。
除了海浪声，天地间空无一物。
那头顶天立地，足以盘缠行星的白色巨蛇再度活了过来，她贴着海床蠕动半残的身躯，卷起千层大浪，像是支架一般牢牢捆住这座大陆。
从新东京到昆仑，从新巴黎到新华盛顿，所有区域都静静封装在透明的灵质外壳之中，像被琥珀凝固的微缩城市。
街道空无一人，灯光熄灭，唯一还在闪烁的只有巨型休眠舱上点点淡蓝的呼吸指示灯。
耶梦加得昂起蛇头，望了一眼高天之上孤悬的那轮满月，瞬膜覆盖住黯淡的金瞳。
这座行星走向了末日，她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海拉和索尔的身影。
一千多年前的诸神黄昏，他们似乎也以这样不惜一切的代价，守护过阿斯加德。
“秦尚远......或许我真的缺乏了一些勇气吧？”
耶梦加得以没人能听见的声音喃喃。
随后，这半颗地球上方，暗红的天空开始塌陷。
那并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坍塌，而像是星辰与云海被某种饥渴的力量倒卷，层层剥落，缓缓露出一张无法看清轮廓的巨口。
它没有牙齿，却有无穷无尽的暗影舌面，仿佛整个虚空正在一层接着一层收缩，等待着把一切万物拖拽进去。
随着这张模糊巨口的逼近，整座天国果然开始渐渐虚化，变得不再真实，反而像是一张抽象的油画，朝着巨口稀释。
最后在海洋中消失殆尽。
茫茫大海中，只剩下一座高耸独立的覆雪孤峰屹立着，像是某头巨人残存的脊椎。
珠穆朗玛峰。
残余的山脉像是游龙走凤那样坐落于咆哮的灰色海洋中。
在一切开始之前，贝丹将“天墟”的整个发射台搬到了珠穆朗玛峰顶，这是人类在这座星球上最后的基地。
灰海澎湃，不断有巨型冰层骤然断裂，传来巨响的同时又沉重地砸进海里。
峰顶依然席卷着风暴。
甚至因为这种极端的状况，风雪更加盛大了。
秦尚远踏出舱门，双腿没入齐膝深的雪中，俯瞰着宛如灰色荒原的行星海洋，心中空旷。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他轻声开口。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这座行星诞生了几十亿年，他是唯三见过这幅光景的人类。
哦，说是人类并不准确，应该是半人半魔的某种东西。
“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你竟然能在这时候想起来。”
一杯热腾腾的拿铁悄无声息递到了秦尚远的面前。
大片的雪花飘落进杯里，瞬间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