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爱民被这话说得心里一堵，嘴上还想顶两句，可对上一大爷那双泛着浑浊光的眼睛，心里那点火气却像被冷水浇了个透。
他低下头，半天没吭声。
院子里的空气沉了片刻，只有槐树叶子被风吹得哗啦啦响。
一大爷没再说话，手指慢悠悠敲着石墩沿子，眼神落在赵爱民弓着的背上，像是在等什么。
过了一会儿，赵爱民终于抬起头，眼神有点别扭，声音闷闷的。
“那……咋练？”
一大爷的眼皮终于抬了抬，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像是终于等到这一句。
“站起来。”
赵爱民一咬牙，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腿肚子直打哆嗦，刚一抬头，就看见一大爷已经站在了他面前，双手背在身后，眼神透着股说不出的认真。
“胳膊抬起来，像刚才那样。”
赵爱民撇了撇嘴，还是老老实实把胳膊抬起来，肩膀绷得笔直。
“腿再沉一点。”
赵爱民咬牙往下一蹲。
“呼吸匀着点。”
“呼——”赵爱民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来，胸膛随之一起一伏。
“眼睛别乱瞟，看前头。”
赵爱民直愣愣地盯着院墙，眼神有点呆。
一大爷绕着他慢悠悠走了一圈，手背在身后，眼神像把锉子似的在他身上来回打量。
“这拳啊，讲究个松沉劲儿。”他声音低低的，透着点悠长的意味，“身子骨要松，腰里得沉，气息得顺，劲儿才能走得稳。”
赵爱民听得一愣，忍不住皱起眉：“啥叫松沉劲儿？”
“你要知道，就不用站这儿挨训了。”一大爷冷冷地回了一句，脚步没停，继续绕着赵爱民打转。
赵爱民被噎得直翻白眼，心里头闷闷的，却又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他其实对这些弯弯绕绕的玩意儿一窍不通，小时候跟着院里一帮孩子比划两下，图个热闹，哪知道这东西还有这么多门道。可现在听着一大爷说得头头是道，心里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倒是慢慢冒了上来。
一大爷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忽然停下脚步，站在他身侧，声音低低的。
“觉得练这玩意儿没用，是不是？”
赵爱民抿了抿嘴，没吭声。
“没用？”一大爷哼了一声，眼神微微眯起，“你现在扛麻袋扛得动，扛砖头扛得动，可你就没想过，等你再熬几年，还能不能像现在这么扛？”
赵爱民的喉结滚了滚，心里隐隐有些发堵。
一大爷说得没错，这几年他早就感觉出来了，年轻时候扛一天砖头，晚上睡一觉就能缓过来，可现在扛一天，晚上睡觉翻个身都疼，第二天还得拖着半条命去干活。
可这些话他从来没跟别人说过，心里再难受，也只能自己咬着牙撑着。
一大爷像是没等他开口，声音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你觉得我这把老骨头一天到晚瞎比划，是想长命百岁？我就是不想哪天自己倒下去，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赵爱民的喉头猛地一哽，眼神晃了晃，半晌没出声。
院子里的光影在槐树枝叶间晃晃悠悠，像是把时间拉得更长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抬起头，声音低低的。
“那……咋练？”
一大爷的嘴角终于浮起一丝满意的笑，抬手指了指自己脚下的砖地。
“先站桩，站到腿不哆嗦了再说。”
赵爱民咬了咬牙，低头站回去，双腿弯下去，胳膊抬起来，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滚，牙关紧紧咬着。
他心里其实还是有点犯嘀咕。
这玩意儿真能管用？
可一想到一大爷刚才说的那些话，心里那点子不服输的劲儿就硬生生压住了所有的犹豫。
院子里的光影缓缓变换，日头一点点往高处爬，赵爱民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匀。
一大爷站在石墩边上，眯着眼睛看着赵爱民，眼神里透出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像是终于看见了个能站住的苗子。
赵爱民的腿已经抖得快没了知觉，膝盖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额头上的汗顺着鼻尖一滴一滴往下掉，砸在地上的砖缝里，晕出一小片水渍。
他咬着牙，胸口起伏得厉害，心里憋着一口气，却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声音闷闷的，像是含着股子倔劲儿。
“我说……这事真不关我事。”
一大爷原本眯着的眼睛微微一睁，像是没听清似的，眉毛挑了挑，慢悠悠地转过头来，盯着赵爱民，眼神里透着点说不出的冷淡。
“嗯？”
赵爱民咬了咬牙，脑门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心里其实有点犯怵，可嘴硬劲儿上来了，还是倔巴巴地重复了一遍。
“我说，不关我事……你家那碗，真不是我弄坏的。”
话一出口，院子里的空气就像是突然凝住了，槐树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声音透着股子压抑。
一大爷没吭声，眼神淡淡地盯着赵爱民，手背在身后，脸上的神色一点没变。
赵爱民被这眼神盯得有点发毛，喉头不由得滚了滚，眼神闪了闪，嘴上还是硬撑着。
“我前天就回工地了，哪儿还有空进你屋？再说了，我干嘛砸你碗啊？”
他心里这会儿也有点上火。
自己一天到晚在工地上跑断了腿，好不容易休息两天还得被人抓来站桩，结果现在还莫名其妙背了个黑锅，搁谁心里都得犯堵。
可话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这理儿站不太住。
因为在这院子里，除了自己，压根也没人能顺手进一大爷屋里头。
一大爷还是没吭声，眼神慢悠悠地从赵爱民身上扫过去，像是把他从头到脚剥了一层皮。
“不是你？”
赵爱民抿了抿嘴，心里头越发憋得慌，嘴上却硬得跟块砖头似的。
“不是我。”
一大爷“哼”了一声，嘴角往下一撇，眼神里透出点淡淡的嘲讽。
“行啊，不是你。”
他语气缓缓的，像是带着股子不轻不重的冷意。
“那你说说，这院儿里头除了你还有谁？二大爷天天出去倒腾破烂，老张家闺女回娘家没影儿了，三胖他妈腿脚不方便，这两天都没下楼，你给我找个人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