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蔡导往幕后走,帆布棚子搭在片场东侧,正对着正南方向,白天不用额外打灯,阳光透过帆布缝隙漏进来,亮堂堂的。几张折叠桌拼在中央,桌面亮着柔缓的蓝光,一幅全息片场地图正悬在半空——金龙光朝大内皇城的轮廓勾得分明,甲、乙两栋办公楼的位置闪着浅绿光点,连街道上群演该站的小标记,都按区域排得整整齐齐。
“这地图能实时更,调动线、改机位都不用翻纸本。”蔡导抬手,指节轻轻点在地图上甲栋三楼的位置,那里立刻弹出个小窗口。刚弹开,棚角就传来道具组老张的声音:“蔡导、总导演,甲栋三楼工部办公区都妥了,按置景单弄完了,没差池。”
攥着场记板的大姐手里捏着个搪瓷缸,递过来时笑着说:“珂珂姐来啦!这全息图上午刚更过,有哪儿不对的,您说一声,我们立马调。”捏着平板的小伙子也凑过来,把分镜调出来给我看:“总导演,您看这甲栋窗户,按置景单加宽了些,拍出来显敞亮不?群演动线要是密了,我现在就能在地图上挪挪标记。”
我凑过去看,目光落在全息图上——原版光朝大内是一平方公里,复刻版缩到0.5平方公里,东侧御花园、西侧侍卫房标着浅灰线条,是做了简化的,可两栋六层办公楼和金环大街的细节没省。“1680年光朝改了制,这两栋楼就是十二部的办公地,工部在甲栋三楼靠东头。”蔡导的指尖在三楼东侧停了停,那里立刻亮了点红光,“待会儿拉天承从这儿出来,航拍机航线已经标好了,我再调高点,把大内红墙和金环大街头都框进去。”
他说着抬手,在全息图上轻轻往上抬了抬,航拍机的航线标记跟着挪了挪。话刚落,地图旁的控制台“滴”了一声,负责航拍的师傅在后面喊:“收到蔡导!航线改好了,机器在楼顶候着呢。”我在一旁看着,顺手核了核细节——点“工部区域”跳实拍确认图,点“台阶防滑”是刚传的近景,青石板上的涂层匀匀的,没露着一块干地,心里也跟着踏实。
一圈查下来,墙上的挂钟刚指到2:45,蔡导从桌角拿起个无线话筒递我:“成了,全息屏跟片场监视器连着,待会儿你喊‘Action’就行,其他的有我们呢。”
出了棚往甲栋办公楼走,远远就见拉天承站在楼前,靛蓝色短袍裹着身子,腰间束着条黑宽腰带,袖口松松挽到小臂,跟定妆照里一个样。他见我们过来,迈着步子迎上,笑着打招呼:“蔡导,龙佐,我这扮相没差吧?早上跟服装组对过了。”
“没差,就按平时的状态来。”蔡导指了指甲栋三楼的出口,“待会儿从三楼下来,不用刻意摆姿势,走台阶时扶把扶手,到楼底抬头看看天,越自然越好。航拍机会跟着你,从楼顶拍到金环大街口,有问题我喊停。”拉天承点头应了,转身往楼里去。
我和蔡导站到拍摄圈外围,面前的全息监视器自己亮了,航拍机的实时画面跳出来。我看了眼腕上的手环,按光朝十二时辰算,这会儿是“晡时”末,对应现在下午五点,正是下班的点儿,蔡导在旁边轻声提醒:“可以喊准备了。”我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说:“各部门准备——场记打板!”
场记板“啪”地响了声,全息屏角落跳出字幕:“1698年,距第二次金朱战争一年零十一个月——晡时末”。我深吸口气,对着话筒喊:“Action!”
航拍镜头里,拉天承从甲栋三楼的门里走出来,手轻轻搭在楼梯扶手上,一步一步往下挪。楼前的路面铺得开阔整齐,青石板缝里没半点杂草,刚出大内的这段路没什么铺子,只在远处隔了一节,才隐约见着“书局”“器械行”的幌子。到了楼底,他真抬头看了眼天边的云,手指还无意识地理了理袍角——这细节没提前说,倒把文官下班后的松快劲儿显透了。
场外的智能调度没出岔子,群演们有的腋下夹着线装册页,有的手里拎着素布书袋,三三两两地从办公楼里出来,跟拉天承错身时还点头打招呼,全息屏上的群演标记跟着动,没一个跑偏的。往远处拍时,能看见器械行的烟囱冒着浅灰色的烟,顺着风往南飘——光朝改革后,小作坊改成了工坊,烧煤成了常事,特意选了南风多的位置,烟往南吹,北边的大内就受不到影响,红墙顶上始终干干净净。
我盯着全息屏,看蔡导在旁边给摄影师发指令:“拉近点,拍袖口的褶皱和腰带的垂度,显布料软和。”没几秒,画面就微微调了,短袍随脚步晃的轻飘劲儿、腰带垂下来的弧度都拍得明明白白。蔡导侧头跟我说:“你看这镜头抓得,把人物那股松弛感全拍出来了——当导演就是这样,不用刻意求复杂,抓准这些小细节就行。”
拉天承顺着路往金环大街走,复刻的金环大街铺着青石板——跟现在金州遗存的那条大街一个样,原版双向16车道的柏油路,按比例缩成了双向8车道的石板路。走了约莫百十米,街边的铺子渐渐多了,除了书局、器械行,还有挂着“笔墨庄”“洋货铺”招牌的店面,洋货铺门口摆着几盏玻璃灯,在夕阳下亮闪闪的,倒真有几分近代化改革后新旧碰撞的味儿。
等他走到金环大街口,蔡导先开口:“卡!这条过!”话音刚落,负责调度的小伙子跑过来:“蔡导、总导演,瓦太慧艳那边已经候着了,茶铺的场景道具也都准备好,您这边示意,就让她出来衔接下一场。”
我点头,看着场务去通知拉天承歇会儿,又转头跟蔡导请教:“刚航拍拍烟的时候,角度找得正好,既显了工坊的样子,又没挡主体,待会儿拍瓦太出场,是不是也得注意这种时代感的细节?”蔡导笑着应:“没错,等会儿拍的时候,你看着,我教你怎么抓这种藏在画面里的时代味儿。”
我往街尾茶铺的方向看,远远能看见个身影在门口站着,该是瓦太慧艳在顺状态。
这会儿全息监视器里的画面忽然亮了亮——不是真的夕阳,是特效组刚叠上的滤镜,暖黄的光裹着大内红墙,连街边器械行飘的烟都染了层金,风里没什么煤味,倒像混着点远处书局飘来的墨香。蔡导指了指片场南边,绿幕支架支得整整齐齐:“那片绿幕刚拉好,待会儿瓦太出场,背景里的城南钟楼直接用特效叠,省得后期补镜头。”
正说着,负责调度的小伙子跑过来:“蔡导、总导演,瓦太慧艳那边妥了,茶铺道具也查完,就等开拍!”
蔡导从旁边拎过个大喇叭递我:“来,喊开始,第一幕第二场,接着刚才的镜头续上。”我接过大喇叭,清了清嗓子喊:“第一幕第二场,Action!”
场边动作组没多叮嘱,拉天承自己在金环大街口站定——正是刚才停下的位置。他本就是超高度近视,这会儿正低着头擦眼镜,指尖捏着眼镜布在镜片上轻轻蹭,头埋得低低的,连前方的人影都没瞧见。擦完后,他顺手把眼镜布往袖口暗兜里塞,刚把布角塞进去,抬手要往鼻梁上戴眼镜的工夫,脚步没停,整个人就往前撞了过去。
我们坐着无人驾驶的观光车跟在摄影组后面,车是公园常见的样式,一排一排的座位,前面只有块透明玻璃挡着,没门没窗,风裹着点街边的墨香吹进来。我和蔡导坐在第一排,侧身看得清清楚楚——被撞的是瓦太慧艳,刚从街对面茶铺转过来,手里拎着个鼓囊囊的素布布袋,袋口收得整齐,瞧不出里面装着什么。她穿身正红色光制古装,交领做得简单利落,衬得身形秀气;头发是纯黑的,听服装组说用了临时染黑的技术,比上次见时的茶色顺眼多了,风一吹,发梢轻轻晃,透着股灵气。
拉天承一米八六的个子,瓦太慧艳一米六九,刚好撞在他肩膀上。两人都愣了下,瓦太先往后退半步,手轻轻护着布袋,声音软乎乎带点文雅:“呦,抱歉公子,方才走路没瞧清,没撞疼您吧?还请见谅。”
拉天承这才慌忙把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眯着眼定了定神,看清人后赶紧摆手:“不碍事不碍事,是我低头擦眼镜、塞布的时候没看路,该我跟姑娘赔不是。”
瓦太听了,倒先笑了,轻轻拍了拍手里的布袋:“公子也不必过意不去,我这袋里是刚买的梨子,新鲜得很,要是不嫌弃,便拿一个当赔礼?”
拉天承赶紧摆手:“姑娘客气了,哪能要您的东西。”两人站在路口你一句我一句,倒没了刚撞到时的局促。拉天承摸了摸下巴,忽然笑:“姑娘看着面熟,我们莫不是在哪见过?我先前出入大内,好像瞧过这张面孔。”
瓦太眼睛亮了亮:“公子这么一说,我倒也觉得眼熟——没记错的话,公子该是工部尚书拉天承?拉爷的小公子?”见拉天承点头,她又说,“早听说公子十五岁中举,破格入朝,还继承了拉爷的本事,连陛下都夸您是少年天才。当年拉爷主持改革,弄出那么多新奇物件,您如今在工部,怕也是帮着琢磨新东西吧?”
这话听得拉天承不好意思挠头:“姑娘过奖了,都是跟着父亲学的皮毛。”两人越说越投缘,又聊起去处——拉天承说家在南边“启元巷三弄”,下班要往回走;瓦太则是从医馆出来,见街边小摊的梨子新鲜,买了要送去给母后,刚从茶铺歇脚,正要往大内去。
“既然姑娘要去大内,我正好顺路,要不一道走?”拉天承提议。瓦太点头,两人并肩往大内去。观光车里,蔡导跟我小声说:“这就是光朝改革后的样子,思想开化了,男女初次见面,只要行为规矩,一起走路说话不打紧,不像以前那样拘谨——当年他们俩怕也是这么个自在劲儿。”
我默默点头表示理解,毕竟都是文化人,当年的事儿总该清楚。只是觉得这场景还原的确实不错。
我们跟着到了大内门口,红色大门关着——是改造过的机械化木门,看着像实木,里面藏着机关。侍卫要验身份,两人各自从腰间摸出玉牌,侍卫扫过玉牌,门侧的小门“轰”地拉开——正中大门要重要场合才开,平时都走侧门。
两人进去没多久,宫里就有人来接瓦太的布袋,说要送皇后宫。等他们再出来,走回相遇的路口,没再并肩,隔着小半步距离,走得都规矩。瓦太的袖子轻轻垂着,不像以前裹得严实;拉天承也没刻意疏远,偶尔说句话,两人都笑着应。
蔡导对着对讲机喊:“卡!这条过!”我看着监视器里最后定格的画面——两人在路口分道,夕阳滤镜还没撤,光裹着他们的身影,倒真像把1698年那场真真切切的相遇,原样搬进了镜头里。
两人刚在路口站定,蔡导就对着对讲机喊了句“先转场启元巷”,观光车的车门自动弹开。“你们俩也上来,正好顺路过去。”蔡导侧身对着拉天承和瓦太慧艳笑,我跟着补了句:“车上能歇会儿,到了直接开拍门口告别的戏。”
拉天承先上了车,坐在蔡导身后的第二排;瓦太慧艳跟着坐进来,正好在我后面。车刚启动,拉天承目光扫过窗外街边的复刻建筑,开口道:“我是怎么也没想到,时隔数百年,咱俩当时相遇的场景稍稍改了点,就这么水灵灵搬到摄像机前——刚才拍摄效果不错吧?我这表现还行?”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应:“当然了,早跟你们说本色出演就好,别有压力。真要是出了差错,我不早喊卡让你们重来了?”
“这就是一条过吧!”拉天承收回目光,语气里带着点感慨,“说真的,要换我当年,要是正经拍摄出了差错,胶片就废了,还得重新换,哪像现在这么方便。”
我从后视镜里瞥了眼他的神态,顺着话头问:“哦,当年学历史就听闻,那时候咱国内也研制出照相机了吧?据说拍得比西方还清晰,你当时就是发明者吧?”
拉天承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点谦虚:“嗐!那是我老爹的专利,我不过做了点细微调整。关键这技术确实是从西方借鉴来的,毕竟当时咱们确实落后了——东学西传,西学东渐,咱赶上的就是后者。”
瓦太慧艳这时忽然往前探了探身子,一把搭在我肩上,笑着说:“珂珂姐,是了,你懂历史,没必要让天承在这儿普及。倒是我,这回剧本台词都没背,待会儿准备好本色出演,随口就说哟!”
我被她搭着肩膀,忍不住回头笑:“让你本色出演,是想着你是亲身经历者,咱就还原你们的故事。你倒好,不背台词,真确定不卡壳?”
瓦太慧艳立马坐直了些,故意抬了抬下巴:“你不相信我?那行,你演技好,你演算了!反正咱俩身材相差无异,只是脸型发型不太一样。”
“哈哈,既然不一样,可就没法演喽!”我笑出声,“而且各有分工,我是导演,你是演员。你这个大女主,莫不是想要反悔?”
瓦太慧艳歪了歪头,带着点玩笑语气:“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你亲爱的小桃姐还没开片酬给我呢!”
“干嘛跟钱过不去,咱历来都是拍完结账。”我话锋一转,好奇地问,“不过我倒真想问,历史书里从不讲的——你们俩真是一见钟情?”
瓦太慧艳先摇了摇头,笑着解释:“哈哈,怎么可能!不过是我对天承的单方面羡慕罢了,我阿爹和拉爷还是忘年之交,真正熟悉起来是个挺漫长的过程,前后算下来得有四年呢。”
话音刚落,观光车就缓缓停了下来——启元巷的街口到了。拉天承和瓦太慧艳先下了车,道具组和摄影组已经在巷口等着,蔡导跟我交代:“待会儿拍他们到拉府门口告别,侍从已经在门口候着了,你看镜头角度要不要先调调?”
我跟着下车,看拉天承和瓦太慧艳顺着石板路往巷里走,拉府的朱漆大门就在不远处,门口果然站着两个穿侍从服的群演。等两人走到门口,侍从赶紧上前开门,拉天承回头跟瓦太慧艳说了句“改日再聊”,才迈步进去。瓦太慧艳站在门口,看着大门关上,才转身往巷口走——前面不远处就是公共马车站。
她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还混着清脆的铃铛声和几声马鸣,“嗒嗒”“叮铃叮铃”的,越来越近。我对着对讲机喊:“卡!先停在这儿,等马车到了再拍下一段!”旁边的动作组赶紧应了声,瓦太慧艳也停下脚步,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