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
席长择从未有过这种情绪。
但他并没有反驳心魔，而是走到宋明微的身体处，将魂魄取出。
取出的那一刻，他将自己的鲛珠放进了宋明微的手心里。
鲛珠虽失，席长择能以障目法伪装出正常的双眼。
心魔并没有发现。
看到席长择这一番举动后，它才从宋明微身体里脱离出去，回到席长择的身体里。
席长择听到他被自己封印前最后一句:“席长择，我还要你给我和她相处的时间。”
“我要听到她亲口叫我一句哥哥。”
席长择没有答应。
不必给注定消失的东西留下念想。
就像早已注定的结局，即使过程如何刻骨铭心，都已不重要了。
但他低估了心魔的执念。
＊
在看到宋明微的眼泪，心口疼痛难忍的那一秒。
心魔占据这具身体。
向少女许下一个没有结局的谎言。
“哥哥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
谎言终会有被打破的那一天。
当最后一日来临，席长择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送她转世吧，去到自己的世界。
这样，他们还会有相见的可能。
转世后，她还会记得他吗？
记得……有过一个哥哥。
如果她忘了，忘了关于他的一切。
那是不是就说明——
世间无人……再爱他，无人……再唤他哥哥。
忘了也好。
他……不是一个好哥哥。
弄月抵在少女脖颈，他第一次用这样陌生的言语对她说:“我不是你的哥哥。”
会恨他吧。
然后带着这样的执念去下一世找他，也许他会先一步找到。
下一世，还会在深夜里亮起一盏灯等他回家吗？
还会将他视为至爱，满心满眼都是哥哥的影子吗？
弄月那么锋利，穿过脖颈的时候会痛苦吗？
如果他下手快一点，是不是妹妹的痛苦就会少一分。
可是每一分每一秒的犹豫都在伤害着他最爱的人。
时间凝滞，静止的空间里，天道的声音突然响起:“你还不动手么？”
“真是有趣，这个孩子居然一点都不恨你。”
“你想听听她的心声吗？”
“她说，一命抵一命，她愿意把这条命还给你。”
“她说，她不后悔。”
“只要——来生不再相见。”
“她不想再做你的妹妹了。”
不可以。
……不可以不相见。
……不可以不要哥哥。
不可以。
“犹豫什么？她这一世本就没有几年可活，你已经延长她原本的寿命了。”
“就算杀了她，也没什么的。”
“你不杀她，她也活不了多久。”
什么叫……活不了多久？
“人类寿命有限，你不知道吗？”
“更何况，这个孩子还是一魂双体。”
鲛人没有来生，没有过往，一世便是最接近孤独而漫长的永恒。
他不知道，人类岁数寿命有限。
“你要成神了，神怎么会需要家人这种东西。”
“是你的心软，让她活到了如今。”
“她的的存在，本就是错误。”
“成大业者，不枉私情。”
“千年修行至今，你快成功了。”
“所以——杀了她吧。”
“哥哥——杀了我吧。”
落下的剑被重新放回手中。
他抬头看到了宋明微的眼——
少女被泪水打湿的眼瞳里再也没有属于他的光芒。
“动手吧。”
＊
剑锋抵住少女纤细的脖颈。
席长择心神恍惚了一瞬。
会疼吗？
这一世的宋明微，本就一无所有。如今再失去唯一爱她的人，会难过成什么样？
连他的念头仍未察觉，身体却先一步抛下了剑。
用力地抱住了宋明微。
＊
他要杀她，唯一的亲人也要伤她。
纵使世间再大，她又能往哪里躲。
无处可躲，所以不想躲。
生生受着。
可是，他曾许诺过要保护她一辈子。
最后，他却是亲手伤害她最深的人。
＊
明明想要的是保护对方，他却总是带去伤害。
＊
无情道曾是他过去活下去的唯一目标。
但以后不是了。
他要舍了无情道，上天入地，以后只为一人而活。
＊
“众生仰望的长择君，。”
“你知道你离飞升只差一步了吗？”
知道。
天道有些遗憾，已经看到了这个年轻人的结局:“知道失去两颗鲛珠，你接下来要去赴的是一场必死无疑的劫吗？”
知道。
以后也不再需要它了。
因为已经看到了世上最美的东西。
这个世界并不美好。
他却看到了最美好的事物——那是装满了整个世界的……妹妹的眼睛。
他已经将它铭记在了心底，刻在了脑海乃至于生命中。
即使以后重归黑暗，也会永远记得。
“她究竟为你做了什么？让你这么心甘情愿付出一切。”
没有为什么。
我爱她。
于他而言，她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她存在，他就爱她。
“她只不过，是你要渡的一场劫。”
她不是我的劫难。
她是我的……小太阳。
＊
“后悔？”
不后悔。
“既不后悔，又不信神魔，不信命运，此时为何在天地面前长跪不起？”
他想——
以他寿命，换她长生无忧。
“长生无忧……你要为她逆天改命？”
“真是可悲啊。”
最不信神的人，却跪下来求神让他心爱的珍宝得永生。
“这笔买卖很划算。”
“恭喜你，渡劫失败。”
“席长择，你再也没有飞升的可能了。”
＊
前尘往事，旧梦一场。
席长择只让宋明微看到了一部分。
是爱是恨，都随她决定了。
白骨化的身体被席长择恢复了正常。
席长择将弄月递到宋明微手中，剑尖抵着自己心口。
“小白，愿意睁眼看我吗？”
宋明微的眼紧紧闭着，眼角的红却蔓延一片，湿意掩盖不住。
透露着深深的拒绝之意。
席长择沉默片刻，终是笑了:“小白……我知道了。”
下一瞬，他握着少女手中的剑狠狠刺入心口之中。
宋明微猛地睁开眼，便看见这一幕。
弄月因伤了主人，浑身都在震颤。
鲜红浓稠的血液从心口流出，沿着剑锋滴落在地板上。
“滴答”
“滴答”
席长择突然倾身向她靠近，弄月的剑身直接刺入整个心口，从后背刺出。
他抬手轻轻触摸宋明微的脸颊，将少女抱入怀中，嗓音里的疲惫和倦意再掩盖不住。
“我终于……能抱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