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后,夜千辰与佩基如约来到后台的私人休息室与女学者会面。
“那位先生,说起来其实我也不太了解呢。只是他在书院的时候给我们对自生肉的研究提供了很大的助力,后来他找到我说怀疑自己中了诅咒,我没能解决,推荐了他去这个国家的东边找师父。”
女学者一边简略地把她知道的事告诉夜千辰,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
“我也是前两天才收到的这封信,是师父对他的诊断结果。虽然不算什么帮助,不介意的话就请看看吧。”
“哪里,愿意提供协助我们这边应该感谢才是。”
夜千辰接过信件浏览,内容并不长:
「妮子,你介绍来的那个小子我看过了。确实不是凭你的本事能解决的问题,因为那小子中的是神明的咒术。姑且给他做了一些应急处理,但最终的结果会怎样我也没法预料。如果这家伙是你中意的人,劝你放弃吧。他不会有好结局的。」
「另外,我把他体内的咒文序列排列方式整理了一下也画在信里了,空下来多看看吧,对你有好处。就算是要搞什么孢子研究也别荒废了修行,我教你解咒术的初衷可不是为了让你戴上厨师帽到处去发救济餐。」
「对了,有空回来一趟把吊坠拿走。已经送出去的信物一直留在手里只会显得我教导的水平太差,我可不想被人说是不负责的师父。」
文字内容到这里就结束了。信纸剩下的空白部分被人用数字和涂鸦的方式画上了几组零散的精密咒文序列——想想也对。如果是神明的咒术,仅仅能摸清楚排列方式都已经很了不起了。
“……前辈,怎么样?”
或许是注意到夜千辰的脸色难得凝重了起来吧,佩基在一旁轻声提醒。
“啊哈哈,没事没事,放心。”
夜千辰笑着把信纸递回,只是无法掩住的沉重氛围让他强装的轻松表情就显得有些滑稽了。将咒文序列抄录一份并感谢过女学者过后,要在学者书院做的事也就结束了。佩基陪同夜千辰回到书院大门,因为前者还有琐事需要处理,两人在这里分别。
回到剧团,才发现阿尔夏早已经来了。目前正慵懒地靠在单人沙发上享受小爱端茶送水的服务(当然是以不情不愿的态度)。
“大魔法使……您还真不惯着他们啊。通行许可的事怎么样?”
想在传达沉重的消息之前先活跃一下气氛,夜千辰回归的第一时间面对所有人的目光并没有直接说自己探查到的情报,而是把话题转向阿尔夏是否取得了通行许可上,这也是昨晚决定要参观书院之后他和阿尔夏商量好决定交给她去办的事。
“解决了。半路上碰到王室的人我就提了这件事。”
阿尔夏满不在乎地答话。
“……能问问是怎么解决的吗。”
“就是和吉烈家那小子……古路尼的现任国王说了啊。”
“咳。国王陛下就没问你的目的吗?”
“问了,我说去旅游。”
“那,他信了?”
这样的鬼话信了才让人觉得奇怪吧。
“没信。不过我说他想多管闲事的话我不介意让一路上的哨卡都变成结晶质地,他就当场给我签署了一份通行证,祝我玩得开心。”
好好好……您开心就好。
“你那边呢,小勇者的下落知道了吗。”
“说实话,不太乐观。”
气氛也活跃得差不多了,夜千辰就着阿尔夏的问题说出了压轴的消息。
“目前的情况是——白谦之确实身负某种咒术,而且大概是被重生教派带走之后和魔法之神交过手,中了对方的咒术。为此,他也确实前往这个国家的东边去寻找解咒师了。”
“神明的咒术……那他找到解咒师了吗?现在怎么样了呢?”
艾琳希丝强装镇定的追问让夜千辰不得不摆出苦笑——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多半会让这个女孩紧紧抓住的渺茫希望烟消云散。
“好消息是,时间正好。我看到了这位解咒师寄过来说明情况的信件。至于坏消息……看看这个吧。”
众人全都凑过来看他笔记本上抄录下来的咒文序列——仅仅看了两眼,在场最吊儿郎当的阿尔夏就率先发出叹息。
“中了这样的咒术,还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呐。”
“阿尔夏姐姐,为什么这么说?他……会怎么样?”
既非讥讽亦非泼冷水,阿尔夏只是像目睹了谁人凄惨的末路般摇着头抽身走到一旁。团队里对魔法最权威的人已经表了态,没能想到任何话安慰艾琳希丝的夜千辰也只好不再绕圈子,将实情直白告知众人。
“如果我的判断没错,这份咒文会从内部持续发作,逐步封印受术者的灵魂,影响判断力与认知力。说简单一点的话——白谦之现在,正在不断流失自我。而且这是一份除非死亡,否则不可能被解开的封印。”
夜千辰多么希望自己这一刻的判断是彻头彻尾的错误。
或者换个方向,他多么希望当初在拜尼亚伦的大书库里自己没有对白谦之施下那份语言理解的魔法。毕竟如果不是那样的话,白谦之只需要复生一次就能摆脱这棘手的咒术。
固然他知道,这样的结果不是他作为凡人能够预料到的。他也明白,就算自己当时什么都没做,白谦之也一定会选择离开团队独自旅行。他的前路注定遍布荆棘。
夜千辰是没有错的。
但毫无疑问——
是他对白谦之的额外关怀。
是他亲手把站在悬崖边上的这位同乡——
推向了炼狱。
因此,把这个事实向艾琳希丝说明的角色,也只能由他来做。
“我必须得说……我们现在在追逐的人,是一个逐渐走向虚无的人。在我们找到他之前,他一定会丢失许多事物……他一定连自己最不想失去的那部分都无力挽留吧。”
或许是连自己也无法接受这沉重的一击,夜千辰稍显痛苦地喘息一下才说出后半句。
“到了最后,我们找到的人……大概,已经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白谦之了。”
那句话,是看着艾琳希丝说的。
那句话中包含的未来,是只能由艾琳希丝承担的残酷未来。
夜千辰说完后并没有习惯性挪开视线逃避,他本以为艾琳希丝会逃避——他希望这个和白谦之一样被命运摆弄了一生的女孩能在当下这个时机短暂地逃避,给自己喘口气的时间。
“没关系。”
然而。
那个女孩这次既没有流泪,也没有摆出逞强的笑脸。
“没关系,大家不用担心我。”
“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就算他已经遗忘了我们,我也会去重新认识他。哪怕……他只会觉得苦恼。哪怕……我只是在给他添麻烦。”
“无论是怎样的结局,我都会和他一起承受。”
那个女孩直到最后,也只是用她那温柔的音色如此说着而已。
她的话让他们明白。
无关什么使命与归宿。
绝非什么勇者与公主。
在这个失去希望的世界里。
她,只是想再见他一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