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汉时起，一直到前隋，包括魏晋南北朝，外交上取得的成果甚至比政治，军事上还要多一些。
离的太远的不用提，只说前隋文皇帝年间，就只凭外交手段，便分割突厥为了东西两部，这在历朝历代都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外交胜利。
而且不单单是分突厥为两部的问题，前隋还对西突厥形成了非常直接的政治层面的影响，西突厥汗王一旦在内部斗争中失败，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逃亡到隋地，求得前隋的支持，希望有朝一日能回去再次登上汗位。
西突厥处罗可汗奔隋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
而之前，东（和谐）突厥启民可汗投隋同样是一个道理。
前隋在分化突厥的过程中获得了巨大的利益，在一段时间里基本上消除了北方和来自西域的威胁。
待到大业年间，诸般国策开始逐渐崩坏，可杨广西巡张掖时依旧可以招西域国王们来参见于他。
北巡榆林，启民可汗也是率众来拜，雌伏于地，高呼圣可汗。
即便是以后号称万国来朝的朝代，也不曾有过这种盛况。
换句话说，隋唐之际，是个顶尖的外交人才频频涌现的年代。
当然了，不要把这个年月的外交人才和后来的外交官相类比，后来的那些更为专业，当世的这些则不同，更像是兼职，你不能把他们单纯的看做是外交官。
像高表仁和独孤开远，甚或是另外一位鸿胪寺卿李子柔，让他们去当六部尚书的话，说不定比在鸿胪寺位置上会更为称职。
甚至让他们领兵出征也未尝不可。
而当世的外交人才就是这个样子，像之前的吏部尚书裴世清在前隋时就曾出使过倭国和琉球，并取得了不错的成效，可任职吏部尚书同样不紧不慢，并无半点生疏。
所以当世的文人是不怎么分专业的，像苏氏那般，几代人掌管钱粮的其实并不多见。
…………
高表仁此时见皇帝没有说话，只是把目光看向了下首的独孤开远，立即便知道皇帝对自己的应答并不满意。
于是紧着又道：“陛下，辽东即定，陛下当初与突厥相盟，共治辽东，可突厥东方汗阿史那陪律背信弃义，勾结突厥叛臣阿史那多闻，欲对我不利，乃至辽东战事拖延不决。
去岁臣启陛下，问责于突厥，陛下不允，想观其后效再做道理。
可如今看来，突厥王庭无意降罪于阿史那陪律，更未给予解释，那是不是说……突厥王庭已默认辽东为我所有了呢……”
李破摸了摸下巴，这话就有点意思了，可想一想却还差了点什么。
他微微笑笑道：“卿之所言倒是有些道理，但默认不等于承认，若真如此，里面的说道可是多了啊。”
高表仁松了口气，如今高氏再非当年的渤海高氏了，被关西人打压多年，又经了隋末战乱，新旧交替，高氏堪堪来到了日薄西山的地步。
看看大唐这满朝文武，还有几个姓高的？别说天下各道的正官，就算是各道辅官，甚至郡中的高官，高氏子弟也早已无力与人相争。
高氏现在只是头上还顶着一个世间名门的帽子，戴着帽子的人却已矮人三分，就算是看上去颇为凄凉的陇西李氏，还有楚国夫人李秀宁，南海都护府大都护李道宗等人在努力支撑。
他这个渤海高氏的主支家主，身边有谁能帮一把吗？没有……而他也只是个从三品的寺卿而已，且鸿胪寺也并非什么实权衙署……
好在宫中还有一位高氏的女儿在，高淑妃去年秋天诞下一位皇子，是皇五子。
当然了，以高表仁为首高氏族人对储位是没有一点念想的，皇长子和皇次子都是皇后嫡出，若无特殊变故，其他皇子不太可能有染指储君之位的机会。
不过有了这点血脉牵系，高氏在今后也就有了些依仗，只要皇子能顺利成年，就可以和高氏互为依靠。
但这还不够，渤海高氏再这么下去，等皇子成年，说不定连皇子的边都靠不上去，皇子即便有心依靠母族都找不到人了。
所以还是要落在官职上，鸿胪寺主掌对外交往，献计献策责无旁贷，他就算比不得长孙晟，裴矩等人，却也不能差的太多。
“陛下明鉴，欲经营辽东，必先安抚突厥，而今突厥复有西域，声势日炽，臣以为当早做打算。”
独孤开远一直未曾说话，只看着高表仁的表演，心中其实在嘀咕，老高一直藏着掖着，年前让寺中众人搜集有关于西域的诸般书录和消息，还多次寻吐蕃商人问话。
李子柔回来之后，众人商议的时候，老高也心不在焉，不用问了，这是早有主意，只是不肯让人分功而已。
独孤开远心中嗤笑，他也曾多次出使突厥，高表仁的心思在他看来，简直是明摆着的，藏什么藏啊？
制突厥以东西，乃是前隋大策，一直到大业末年也不曾更改，又非是什么创见……
想到这里，他越发不愿轻易开口，皇帝满不满意两说，他若掺上一句两句，老高不定还以为他要争功呢。
他和高表仁不一样，他觉着鸿胪寺待着挺舒服的，能时常看到些新鲜玩意，事务也比较清闲，只要你小心些别像独孤怀恩那样犯蠢，也就不用担心有人来寻他麻烦。
有三位姑姑的余泽在，独孤氏的女儿们嫁的都很好，他五十出头的年纪，等一任鸿胪寺少卿期满，看能不能走走姻亲们的门路，把老高顶走……
这样说来，还得猜猜皇帝的心意，陛下喜欢做事的人，那他就少说一些话，让老高顶在前面，他只埋头做事即可，说不定最后还真就得着落在西域之事上面。
从辽东一下扯到西域，也亏了老高殚精竭虑，回头得多恭维两句……
这两位都是当世顶尖门阀的阀主，家族境遇其实也差不多少，但心思却是南辕北辙，一个只想躺平，一个却还想挣扎一下。
李破却不没那么多想法，无论是高氏还是独孤氏，现在都属于是没牙的老虎，手里一点兵权都没有，只是借着祖辈的余荫在苟延残喘而已。
若他有心，弄的两家和晋阳王氏一样破产有如反掌之易。
但那完全没有必要，没牙的老虎养着才放心嘛，偶尔还能放出去吓唬一下旁人。
…………
“卿此言何意？”
嘴上说着，李破心里已是暗自摇头，当年封德彝定策之时，仿佛已见今日之局，大势走向和他所言也一般无二。
只是封德彝没有想到的是，大唐在短短十年之间，不光平定了天下，还厘定东海，西击吐谷浑，吐蕃，羌人，南方越过岭南，根本没在蛮族身上费太多功夫，便搞定了交趾诸郡，顺便还灭掉了真腊。
最重要的是中原宿敌高句丽也已不复存在。
大唐之武功，辉耀于世，好像面前只剩下了一个突厥有点不好下手。
封德彝当初定策言曰，天下残破，不好再与突厥相争，当先图高句丽，此为大仇，众人必定同仇敌忾，勠力以往，可借此战收天下人心。
前隋分突厥为东西两部，相互掣肘，可趁隙取之，此前隋遗策也，而今时移世易，已不合当今之势。
我当尽力与突厥王庭修好，引其西向，西域乃突厥人魂牵梦萦之地，当年突厥代柔然而起，强盛一时，续取西域以自肥。
未几，突厥与前隋交战，各路并进，看似张狂，但分则力弱，各路皆为前隋所败，西方汗即与王庭离心，于西域自立汗帐，再不听突厥王庭召唤。
突厥由此国势大减，可见膏腴之地，亦可为毒药也。
吾敢断言，突厥王庭复有西域之时，即其衰颓之始。
突厥人狼行短视，唯利而趋，谁取西域，皆沿旧事，几无所改。
前隋怯于时机，分割而不能食，却还窃喜拖延，自以为得计，杨广之辈，喜于虚名，洋洋意满，终为所噬，我大唐当以为鉴……
…………
历朝历代都有名臣上将，和那些人比起来，封德彝只能说是名不见经传，可就是这位李破没听过名姓的人，让他印象深刻。
因为其人才智卓绝，绝不在房玄龄，温彦博这些人物之下，甚至犹有过之。
正应了那一句，时势造英雄，封德彝际遇也只差强人意，没能尽情展现才能，刚刚得了李破信重，不久就病殁在了任上，李破每次听到突厥的消息，都会想念一下。
因为那样的远见卓识，实在令人叹惋……
…………
而今听到高表仁这几句，李破心中可谓毫无波澜，高表仁也不过是把他心中所想说出来了而已。
他召鸿胪寺的主副官员来见，为的其实就是这个，阿史那陪律？只不过是顺带提一嘴罢了。
玩弄计谋的突厥人，还不够搞笑的呢。
会盟的时候，阿史那杨环若是认真的拿这个当筹码，那肯定是乱了心神。
以他对阿史那杨环的了解，应该是另有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