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提出清丈田亩本身的行为就非常值得肯定。
给出详细可行的计划，又表示可以劝得徐阶，乃至整个清流团体的妥协，更是难能可贵。
同时又加速了皇帝巩固权势的进程，且在不加赋税的前提下为朝廷创收。
可谓是面子里子都有了。
臣子如此，做皇帝的必须要给出正向回馈。
早在朱载坖被立为太子时，就被传授了老朱家画大饼的技艺，此时用出来，朱载坖也是得心应手。
“如此大明，如此臣子，朕有福了啊。”
“皇上谬赞了。”
“哎？好就是好嘛。”朱载坖笑吟吟道，“朕记得张爱卿好像跟李爱卿是同科进士，对吧？”
言外之意，李春芳能入阁，你也能。
到底跟着父皇学了那么久，被父皇手把手教着，朱载坖哪能没点水平？
“爱卿刚任户部侍郎，还需要一段时间沉淀，不然怕是要有人侧目了，不过，朕心中有数。”朱载坖笑吟吟道，“爱卿有才，朕最是惜才，放眼满朝，爱卿是第一个体会到朕之忧心的臣子。”
这是大饼，也不是大饼。
这样的张居正，朱载坖当然喜欢，当然会重用。
只是不想让他太容易得到，以避免滥赏则不知恩重的情况发生。
张居正当即配合表演，一脸惭愧：
“主忧臣辱，劳皇上忧虑，臣已汗颜，皇上如此……臣就更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言罢，深深拜了下去。
“哎？爱卿快快请起……”
好一番君明臣贤之后，二人心照不宣的愉悦满足。
只是苦了徐阶。
一向致力于两头讨好的他，这次必须得罪一头。
也苦了戚继光。
剿倭剿得好好的，正过瘾呢，你让我去搞什么清丈田亩？这可真是……害苦了我啊。
……
徐阶到底做出了选择——站队皇帝，培养学生！
当今之势，令他危机感越来越强，政治生命还有多长时间，他心中着实没底，如若不能在走之前扶持学生入阁，怕是未来徐家的富贵，就要动摇了。
不过，徐阁老到底是徐阁老，愣是在两难之中，勉强完成了折中。
清丈田亩依旧是文官主持，不过，戚继光有否定之权，最终清丈的田亩数额，需要戚继光认可才行。
虽然本质上还是戚继光说了算，可到底给文官挽回了面子，而且额外的创收，国库内帑五五分账。
朱载坖也知道过犹不及，予以允准。
协议达成，诏书很快颁布天下……
~
台州。
“小戚啊，安心的去吧，你的兵我来带，你的寇我来剿，你的夫人……咳咳，弟妹和孩子，我给你罩着。”
俞大猷拍着戚继光的肩膀，笑的甭提多开心了。
福建那边也有倭寇，可相比江浙地带，只能说小打小闹，一点也不过瘾。
谁让这边更富呢。
戚继光一脸郁闷，咬牙切齿道：“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
俞大猷呲着大牙，豪气干云：“都是自家兄弟，这是我应该做的，说谢谢就见外了啊。”
“我……我也是服了。”戚继光苦闷不已，可也只能受了。
皇帝有命，他还能抗旨不成？
“我会带走五百人，余下暂归你管，记住，是暂时的。”戚继光咬牙道，“若是折了一个士卒，我要你好看。”
“你这就过分了啊，战斗厮杀，哪可能保证一个都不折的？你也不是每场战斗都是零战损，我最多只能保证，跟你差不多。”
戚继光的战绩太辉煌了，辉煌到连俞大猷都不敢打包票如他一般。
“能不能干？”戚继光气郁道，“你要是没信心，我这就上疏朝廷，说你干不了。”
“……行吧行吧，老哥我尽量。”
俞大猷无奈同意，接着，一把搂住戚继光脖子，嘿嘿道，“好啦，别自怨自艾了，皇上明显是要重用你的前奏，这是好事儿。”
“你知道个屁。”戚继光没好气道，“于皇上而言，我不过是一把顺手的刀，用完了也就用完了，真当朝中的那些大人物，会坐视武将起势？除了得罪京中大员，除了得罪地方士绅，我能有什么好处？”
俞大猷想了想，道：“我觉着你就是多心了，只要永青侯长青，你就绝对安全，难道你怀疑永青侯不能长青？”
戚继光一怔，心焦之情缓和了不少。
“好久没有永青侯的消息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回来。”
“永青侯去哪儿了啊？”俞大猷好奇问。
戚继光微微摇头：“我只知道永青侯去了海外，具体去哪儿就不知道了，唉，也不知道他啥时候能回来。”
“嗨~”俞大猷浑不在意的说，“永青侯回不回来，又不耽误咱们打倭寇，你还真担心，自己会因为清丈田亩遭清算啊？”
戚继光默了下，问：“老俞，你有没有发现……大明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啊？”
“有吗？”俞大猷挠挠头，一脸茫然。
“……算了，不与你说了。”戚继光叹了口气，“我去与夫人交代些事，一会儿就带着兵走，这次就不喝酒了，等我回来，咱们再好好喝一场。”
俞大猷点点头，说道：“也别太上纲上线。”
戚继光苦笑摇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我上纲上线他们恼我，我不上纲上线，他们则会在此事上大做文章，以杜绝未来武将再干政。还有皇上，太上皇，那么多双眼睛瞧着，我只能上纲上线。”
俞大猷挠挠头，安慰道：“你剿倭的功劳，几乎人尽皆知，皇上和太上皇即便不顾民心，也要顾军心，不会有事的。”
顿了下，骂道：“娘的，这是哪个王八羔子出的馊主意？”
说起这个，戚继光也来气，冷哼道：“新任户部侍郎张居正！”
圣旨上有一句——朕听纳张居正谏言。
“还得是这群玩笔杆子的，动动嘴皮子，咱们武将就得受着……”
“打住打住。”戚继光打断他，“时势如此，抱怨也没用，这种话还是不说为好，万一传出去，有你的小鞋穿。”
“怕他？”俞大猷冷笑道，“老子为国而战……”
“老俞！”戚继光皱眉。
俞大猷深吸一口气，烦躁地摆摆手，瓮声道：“好吧，我不说了便是，倭寇你放心交给我，专心搞你的清丈田亩，你脑子比我好使，我也不劝你什么，好好保重！”
戚继光叹了口气，说道：“你也保重，替我好好招待那群狗娘养的！”
“嘿嘿……我保证好生招待他们，让他们来了都不想回去。”俞大猷一脸狞笑。
~
淳安县衙。
一众衙役瞧着这位新官上任的海老爷，不苟言笑的黑脸破天荒露出笑意，突然有些发怵。
刚上任不过一个月，他们的油水就一降再降，即将就要降无可降了。
海瑞才不管他们如何作想，淡淡道：“诏书你们也看到了，自今日起，全面清丈田亩！”
其实即便没有诏书，海瑞也要着手清丈田亩了，只是如此这般更师出有名，做起事也底气更足。
海瑞很开心。
虽然太上皇退位了，可新帝也是个英主。
“海大人，诏书上可是说了，清丈田亩要戚将军同意才行。”主簿开口提醒，“戚将军不在，如此……怕是不好吧？”
海瑞瞧了他一眼，淡淡道：“戚将军只有一个，江南数省的田亩清丈，戚将军哪能面面俱到？再说，诏书讲明了，最终要戚将军确认，可推行由地方行政官主持。本官乃淳安知县，自有这个权力。”
县丞接言道：“海大人，现在推行未免太早了些，不若等一等，等戚将军走访到我们这里时，咱们再推行，如此，既是尊重戚将军，也省了诸多不必要的麻烦。”
“不必要的麻烦？”
“是啊是啊。”主簿连连点头，“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海老爷您刚来，还不知道那些个地主老爷的厉害……”
海瑞怒道：“我是本地知县，他们是我治下的百姓，我大明的官员什么时候要看地主士绅的脸色了？”
二人一滞，心头震怒。
只觉这人不可理喻。
不看士绅脸色，你收税都是个问题，收不上来税，你如何交差？
你如何升迁？
他们伺候了三任知县，从没见过海瑞这种不知所谓之人。
不与本地士绅结交也就罢了，还对县衙内部动刀子，这……也咬牙忍了，看这架势，还要跟本地的士绅地主动刀子……
一个月就十几石禄米，你玩什么命啊你？
“海老爷……”
“砰——！”
海瑞重重一拍桌面，叱道：“你们到底是本官的下属，还是士绅的喉舌？如果是前者，就奉本官之命行事，如果是后者……现在就可以回家了。”
二人：(⊙o⊙)…
不是，这么勇的吗？
“可还有话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