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知并未因重伤而完全迟钝,尤其是对那种带着明显警惕和一丝敌意的气息。
几乎就在黑夜话音落下的瞬间,庙门口那昏暗的光线微微一扭曲。
一道小巧灵活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钻了进来!
其速度之快,竟真的与周晚那天下无双的步风罡有几分相似!
那黑影落地无声,显露出真容。
一只通体幽黑,毛发油光水滑,仿佛能融入阴影之中的小兽。
体型仅有小猫大小,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灵动的光芒,正是周晚的那只宝贝,清风兽。
这小家伙与周晚心意相通,往往负责侦查警戒乃至在关键时刻接应周晚,是们当年在落北原那种绝境中能够存活下来的重要伙伴。
显然,周晚全速赶来之时,它并未能跟上,此刻才循着气息追踪而至。
清风兽进入破庙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第一时间扑向主人周晚撒娇。
而是猛地刹住脚步,浑身的毛发微微炸起,一双警惕的大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靠在墙边陷入昏睡的石羽!
喉咙里发出极其轻微的、带着威胁意味的“呜呜”声。
妖兽对于危险和异常气息的感知往往比人类更加敏锐。
它显然是察觉到了石羽身上那非同寻常的诡异气息,本能地感到了危险和不安。
黑夜之所以能先于易年和周晚察觉到清风兽的到来,恐怕也正是因为这小兽对石羽抱有的这份强烈警惕和隐隐的敌意,刺激到了黑龙那守护同伴的本能。
周晚见状,对着清风兽随意地摆了摆手,安抚道:
“没事儿,玩去吧,自己人。”
清风兽听,但还是不放心,又仔细地嗅了嗅空气中的气息。
确认周晚没有危险后,这才稍稍放松下来,但依旧没有靠近石羽所在的方向。
轻盈地跳上周晚旁边的半截破供桌,蜷缩起来,一双大眼睛却依旧机警地扫视着庙内庙外,自觉地担负起了守夜的职责。
有了清风兽在外警戒,庙内紧张的气氛稍稍缓解了一些。
易年依旧靠着冰冷的墙壁,竭尽全力运转《太玄经》,试图多恢复一丝宝贵的元力。
每一丝元力的回归都如同久旱逢甘霖,带来细微却真实的舒缓感。
沉默了片刻,易年缓缓开口。
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北祁…那边怎么样了?”
自己虽然走之前做了一些安排,但毕竟刚刚经历大战,百废待兴,总是不放心的。
周晚听到易年询问,神色也认真了起来。
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
“大体上还算稳定,虽然你不在,但好在之前那场大战打退了妖族主力,阴山后面的威胁暂时解除后,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再像之前那样,举全国之力往北线输送补给了,国库和民间的压力一下子小了很多…”
“军队已经开始接管各州府,镇压了一些趁乱打劫的宵小之徒,各地的秩序正在慢慢恢复,朝廷开设的粥棚和安置点也运作起来了,至少能保证难民不至于饿死冻死,虽然日子依旧艰难,但总算看到了点儿盼头…”
说到这里,周晚的语气稍微轻松了一些:
“北线十城那边,守军得到了休整和补充,基本已经恢复了战力,军心士气也还算稳固,现在一个个摩拳擦掌,就等着你回去下令,是继续加固防线,还是找机会给妖族来一下狠的呢!”
听着周晚的叙述,易年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微微松动了一丝。
长长呼出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一直压抑在胸口的巨石仿佛被挪开了一点。
这或许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听到的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消息了。
北祁没有乱,根基还在,希望就还在。
就在这时,庙外一阵夜风裹挟着冰凉的雨丝,从破败的窗口吹了进来,正好打在周晚的脸上。
周晚被这突如其来的凉意激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
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有些诧异地望向庙外那一片漆黑的雨幕,喃喃自语道:
“咦?下雨了?”
语气中带着一丝明显的惊讶,仿佛看到了什么稀奇的事情。
这也难怪。
这场席卷大陆的可怕严寒已经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北祁更是苦寒之地。
周晚早已习惯了冰天雪地呵气成霜的环境。
虽然最近天气似乎有转暖的迹象,但潜意识里还停留在冬季。
此刻突然感受到这冰冷的雨水,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易年听到周晚这略带诧异的自语,不禁有些失笑。
摇了摇头,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淡淡欣慰,开口道:
“下雨不好吗?天气转暖,寒冬过去,冰雪消融,大地回春…百姓们就能播种耕作,就有活下去的希望了,这场该死的严寒,总算要过去了…”
话语中充满了对恢复正常季节轮回的期盼,仿佛这雨水预示着灾难的结束和新生的开始。
然而听到易年的话,周晚脸上的那一丝诧异却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骤然凝重的神色!
眉头紧紧皱起,猛地摇了摇头,语气变得异常严肃:
“不!以前下雨是好事,但现在…绝对不是!”
易年脸上的那一丝微弱笑意瞬间僵住!
周晚这异常严肃的反应和斩钉截铁的话语,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入了他的脑海!
一个被他忽略的极其可怕的念头,如同沉睡的凶兽般猛然惊醒!
几乎是刹那间,易年的脸色变得惨白如纸!
毫无血色!
猛地想起了之前那场突如其来浇灭了永安城最后希望之火的春雨!
雨水…转暖…
这两个词在此刻听起来,不再是希望,而是…彻骨冰寒的丧钟!
易年那瞬间惨白的脸色和骤然停止的呼吸,清晰地落在了周晚眼中。
周晚沉重地点了点头,确认了易年心中那最坏的猜想。
“想到了?”
周晚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无力回天的沉重。
破庙内刚刚因北祁局势稳定而升起的一丝微弱暖意,瞬间被这冰冷的现实击得粉碎,气氛再次降至冰点。
天气转暖,这对于饱受严寒折磨的芸芸众生来说,本是求之不得的福音。
意味着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生机有望。
但在眼下这特定的时候,对于岌岌可危的南昭而言,这却是一道彻头彻尾的催命符!
一切的症结,在于那条横亘在大陆中央,如同天堑般将南北截然分开的浩瀚大江,离江!
在这场罕见的严寒席卷大陆之前,离江是东西交通的重要水道,也是南北政权天然的边界线。
虽然时有摩擦,但大体维持着一种动态的平衡。
然而,当严寒降临,一切都改变了。
持续的极端低温,使得浩瀚的离江史无前例地全面冰封!
江面冻结的厚度足以让车马行人安然通过!
这天堑,瞬间变成了通途!
可以说,离江冰封,是北祁之前陷入巨大麻烦的直接原因之一。
但现在…情况逆转了!
如果天气持续转暖,气温回升,那么冰封了整个冬天的离江必将解冻!
重新恢复奔腾的离江,将再次成为隔绝南北的天堑。
这对于刚刚稳住阵脚、需要休养生息的北祁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意味着他们终于可以喘口气,暂时不用担心妖族从北方直接威胁本土。
可对于南昭来说,这却是灭顶之灾!
永安城已经沦陷!
虽然幽泉暂时阻挡了妖族主力,但谁都清楚,幽泉只能阻挡一时。
妖族大军绝不会甘心就此止步。
永安城两侧虽有险峻山脉作为屏障,但对于擅长挖掘和拥有各种奇异妖族的北疆大军来说,开辟隧道绕过幽泉区域并非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妖族入侵南昭腹地,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一旦妖族大军南下,南昭境内那些缺乏军队保护、手无寸铁的百姓怎么办?
在离江冰封之时,他们还有最后一条退路,向北逃亡!
穿过冰封的江面,逃往相对安全同为人类的北祁境内寻求庇护!
虽然这个过程同样充满艰辛和危险,但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可如果离江解冻了呢?
浩瀚的江面恢复波涛汹涌,天堑重现!
南昭的百姓还能往哪里逃?
靠船?
根本就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南昭并非水军强国,民间船只数量有限,且大多是小型的渔船或商船。
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运送数以百万,甚至千万计的难民过江!
所有来不及逃跑的百姓,命运几乎已经注定。
第一,被北下扫荡的妖族大军无情屠杀,化为他们军功簿上的数字和宣泄兽性的对象。
第二,沦为妖族的奴隶和俘虏。
而第二种结局,甚至比第一种更加可怕,更加令人绝望!
说句冰冷而残酷的话,对于个人而言,被瞬间杀死或许还是一种痛苦的解脱。
但一旦沦为奴隶,等待他们的将是永无止境的折磨压榨和屈辱。
他们会被迫从事最繁重最危险的劳役,为妖族修建工事、开采资源、甚至作为军粮…
他们的痛苦和绝望,将成为滋养妖族壮大的养料!
妖族可以通过奴役人族,快速获得它们所缺乏的工匠、农夫、以及各种劳动力。
从而更快地在占领区站稳脚跟,建立起统治秩序。
甚至将南昭变成他们进攻北祁和整个大陆的后方基地!
此消彼长之下,人族的未来将更加黯淡!
离江冰封,带来了北祁的混乱和战火。
离江解冻,带来的却是南昭亿万百姓的绝境和整个种族更加深重的危机。
这该死的世道,仿佛就是一个巨大的讽刺旋涡。
无论怎样挣扎,似乎都难以逃脱愈陷愈深的命运。
易年瘫坐在冰冷的土地上,手指无意识地深深抠进地面的砖缝之中。
仿佛能看到那冰雪消融后波涛汹涌的离江,以及江对岸那无数绝望哭泣、无处可逃的身影…
一种比面对千军万马时更加深沉无力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
他守住了永安城片刻,却似乎…
依旧改变不了任何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