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清墨正沉浸在那份不祥的预感与无尽的担忧之中,指尖冰凉,几乎要与窗外冰冷的雨滴融为一体。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侍卫急促却刻意压低的禀告声:
“王妃!易…易少侠来了!”
易年?
杜清墨的心猛地一跳,瞬间从纷乱的思绪中被拉扯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尖锐的紧张和困惑!
易年之前从这里离开时,说是要前往南屿深处调查帝江的死因,探寻妖族异动的根源。
这才过去了多久?
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去而复返?
除非…
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骤然窜上杜清墨的心头,让她浑身血液都仿佛要冻结!
除非…
出了天大的事情!
让他不得不立刻返回!
而能让易年如此急切赶回,并且直接来到这临时王宫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
杜清墨不敢再想下去!
猛地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痛了她的肺腑,却无法压下那疯狂滋生的恐惧。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尽管手指依旧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还是快步向殿外走去。
刚走出偏殿没多远,便在回廊下遇见了同样闻讯赶来的南北北。
南北北脸上带着明显的茫然和不解,显然也对易年的突然归来感到意外。
而她身旁的马儿,却显得异常焦躁不安。
它不停地用蹄子刨着地上的石板,打着响鼻,那双极具灵性的眼眸中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与不安。
作为与易年心意相通的灵兽,它显然已经远远地感知到了主人那沉重如山的悲恸情绪。
几乎同时,另一侧走廊也传来一阵匆忙却沉稳的脚步声。
在一众内侍和官员的簇拥下,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书卷气的年轻男子快步走来。
眉宇间与南风义有几分相似,正是南昭如今的皇帝,南风瑾。
即便是此刻,他的举止依旧保持着帝王的沉稳,但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眼中深藏的忧虑,显示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显然,易年突然到来的消息,也惊动了他。
几人目光短暂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疑与不安。
却谁也没有说话,一种压抑的沉默在回廊中弥漫开来。
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朝着王宫大门的方向走去。
等几人来到时,沉重的宫门被侍卫缓缓推开。
门外,冰冷的雨丝依旧漫天飘洒,将天地间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之中。
首先映入众人眼帘的并非是易年,而是一个站在雨幕之中的身影,周晚!
“周晚?!”
南北北下意识地低呼出声,南风瑾和杜清墨的眼中也瞬间充满了难以置信!
周晚此时应该远在北祁皇城,帮易年处理偌大一个国家的政务军务,身份至关重要!
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万里之外的南昭临渊城?
周晚的出现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将那不祥的预感瞬间放大到了极致!
然而,众人的目光在周晚身上只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便如同被磁石吸引般。
猛地越过他,落在了他身后稍远一些,那个静静站立在雨中的身影之上。
易年。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头发衣衫,顺着脸颊不断滑落。
面色看似平和,没有剧烈的情绪波动。
而最让所有人瞳孔骤缩、呼吸几乎停止的是——
在易年的背上,用布带仔细而稳固地背负着一个人!
那个人全身被一件素白色的布帛覆盖着,看不清面容,但那挺直的身形轮廓,那熟悉的姿态…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武关城!
多年前的那一幕,如同噩梦般瞬间在所有人的眼前重现!
那时,也是易年,也是这样背着人回来…
背回的是南风烈和童念瑶冰冷僵硬的遗体!
而现在…同样的场景,再次上演!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从杜清墨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娇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幸亏旁边的侍女眼疾手快扶住,才没有软倒在地。
嘴唇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颤抖得厉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南北北的双眼几乎是瞬间就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盈满了眼眶。
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失声哭出来。
一向温文尔雅南风瑾此刻也是脸色煞白,眉头死死锁紧。
负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
易年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被侍女搀扶着的杜清墨身上。
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重物堵在那里。
他深吸了一口混合着冰冷雨水的空气,用尽全身力气,才让那沙哑干涩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对不起…我…”
仅仅几个字,却仿佛耗光了所有的力气。
那声音里蕴含的无尽歉意,痛苦和无力感,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刺穿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呃…”
杜清墨发出一声如同窒息般的呜咽,眼前再次一黑,整个人彻底脱力,完全依靠着侍女的支撑才勉强站立。
所有的侥幸心理,在这一刻,被易年这几个字击得粉碎!
“不!!”
南北北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泪水如同决堤般涌出!
不顾一切地冲下台阶,冲向雨中的易年,冲向那被白布覆盖的身影!
易年缓缓地蹲下身,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般,将背上的人轻轻放在了宫门前那被雨水打湿的青石板上。
南北北扑到近前,颤抖着伸出手,就要去揭开那覆盖着的白布。
“我来!”
一个极其轻微,却带着一种异样平静的声音响起。
杜清墨。
她推开了搀扶她的侍女,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却又异常坚定地走下台阶,走向那躺在地上的身影。
脚步有些虚浮,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仿佛每一步都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雨水打湿了她的鬓发和衣衫,她却浑然不觉。
走到遗体前,缓缓蹲下身。
这一刻,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杜清墨伸出那双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般的手,小心翼翼地捏住了白布的一角。
然后,一点点地,向上掀开…
先是露出了沾染着泥泞和暗沉血渍的战靴…
然后是破损不堪的玄色王袍…
最后…
当那张苍白、冰冷、却依旧带着生前坚毅轮廓的熟悉脸庞,毫无遮掩地暴露在雨中,暴露在所有人眼前时——
“二哥——!!!”
南北北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尖叫,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雨地里,伏地痛哭。
南风瑾也是快步上前,根本不顾皇帝的威仪与地上的泥泞,直挺挺地跪在了南北北的身边。
看着兄长毫无声息的遗容,眼眶瞬间通红,泪水无声滑落,紧紧咬住了牙关,才没有失态痛哭。
而杜清墨…
她就那样静静地蹲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尊雨中的石像。
她没有哭,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只是那双原本充满智慧和坚韧的眼眸,此刻空洞得令人害怕。
仿佛所有的光彩和生机都随着地上那人的逝去而被一同抽走了。
嘴唇微微开合着,似乎在无声地呼唤着什么,又像是在质问着这残酷的命运…
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与或许存在的泪水混合在一起,滴落在南风义冰冷的脸庞上,又缓缓滑落。
宫门前,一片死寂。
只有南北北压抑不住的痛哭声、南风瑾沉重的呼吸声、以及那永不停歇的、冰冷的雨声…
一种足以将人心肺都撕裂的极致悲伤,弥漫在空气之中,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易年站在雨中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
周晚无声地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样面色沉重。
这一刻,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冰冷的雨,不知疲倦,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
它从灰暗低沉的天幕中无声洒落,细密如针,连绵不绝。
仿佛苍天也在为这人间惨剧无声垂泪,却又流不尽那无尽的哀伤。
雨水敲打在王宫临时府邸那冰冷的黛瓦上,汇聚成流,沿着翘起的飞檐滴滴答答地落下,砸在下方青石板铺就的庭院中。
那声音原本清脆,此刻听来,却单调而沉闷。
一声声,一下下,如同敲打在每个人沉痛的心扉上,加重着那份难以承受的沉重。
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寒意,水汽氤氲,将远处的亭台楼阁,近处的枯枝残叶都笼罩在一片模糊的灰蒙之中。
一切色彩仿佛都被这雨水冲刷得黯淡无光,世界只剩下灰、黑、白以及那触目惊心的素白布帛下隐约透出的玄色。
一阵冷风吹过,卷起湿漉漉的落叶,打着旋儿,贴着地面无助地翻滚,最终粘在冰冷的石缝。
如同被遗弃的生命,寂寥而萧索。
宫门前的青石板被雨水彻底浸透,反射着天空阴郁的光,像一面面冰冷的镜子。
倒映着上方几个凝固般的身影,以及那具躺在地上的遗体。
南北北跪在冰冷的雨地里,每一次抽泣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南风瑾,这位年轻的皇帝失去了往日所有的从容,挺直的脊背微微佝偻着,双手死死攥着膝盖上的衣料。
而杜清墨,依旧维持着那个蹲踞的姿势,仿佛被冻结在了时间里。
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失去灵魂的玉雕。
她的世界仿佛白布掀开的那一刻,已经彻底崩塌。
那种极致的平静,比嚎啕大哭更让人感到心惊和心痛。
易年和周晚静静地站在雨中,如同两尊沉默的守护石碑。
悲伤如同这无处不在的雨水般,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渗透进每一块砖石,沉重得让人窒息,冰冷得让人绝望。
连时间,仿佛都在这极致的哀恸中变得凝滞,不愿再向前流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