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晚那带着浓浓抱怨的白眼,仿佛抛给了瞎子看。
易年对此毫无反应,又翻起了书页。
周晚看着易年这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模样,气得牙根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知道想让易年此刻跳起来和他一起研究进军路线或者商讨对敌策略,基本是不可能的了。
周小爷是闲不住的性子,让他就这么干坐着陪易年发呆,比杀了他还难受。
百无聊赖之下,站起身,背着手,像逛自家后花园一样在这堆满书籍的船舱里溜达起来。
目光掠过那些厚重的史书、深奥的功法秘籍、晦涩的医典,最终,精准地停留在了一摞被易年随意堆在角落的书上。
那是些封面花里胡哨的民间话本,讲述的无非是些才子佳人、狐仙鬼怪、侠客传奇的老套故事。
周晚眼睛一亮,如同发现了宝藏。
嘿嘿一笑,毫不客气地从里面抽出了几本看起来最有意思的,然后找了个烛光能晒到的舒服角落。
学着易年的样子,懒洋洋地躺了下去,翘起二郎腿,悠哉悠哉地翻看了起来。
不过他的心思显然并不完全在话本里那些跌宕起伏的情节上。
看不了几页,便忍不住抬起头,对着易年的方向念叨几句目前的情况,不把这些事情说出来,心里不踏实。
“北祁这边,一共调集了四十万大军…”
周晚一边翻着话本,一边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兵分三路,分别从天中渡、天云渡、天水渡三个最大的渡口过江,支援南昭,我老爹守着北线十城,中路主力由杜景亲自带队,左右两翼由…”
话还没说完,易年那边头也没抬,便传来一句轻飘飘的回应:
“嗯,你安排就好…”
周晚的话瞬间被堵了回去,没好气地“啧”了一声,继续看他的话本了。
过了一会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再次开口:
“哦对了,各大宗门的人也响应号召来了,阵仗不小,圣山、北落山这些顶尖宗门都派了人,由圣山的木凡师兄带队,估计等到了南昭,南昭本土的修行者和一些小门派也会加入进来,这场面,可是几百年来头一遭了…”
易年的回应依旧简洁无比,甚至连语调都没有丝毫变化:
“知道了…”
周晚听着这毫无波澜的回答,终于忍不住把手里的话本往旁边一放,仰头盯着船舱顶部的木板,眉心微微蹙起,露出一丝真正的疑惑,喃喃道:
“说起来也是怪事,白峰主到底跑哪儿去了?消失有一段时间了,音信全无,这种时候他要是能站出来,那可是定海神针啊……”
正在翻动书页的易年,听到“白笙箫”这个名字时,手指几不可察地轻微颤抖了一下,书页的边缘被捏出了一道细微的折痕。
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摇了摇头,声音比之前低沉了一丝:
“我也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
自从青山一别之后,便彻底失去了踪迹。
以白笙箫的修为,他若一心隐藏,天下间能找到他的人,恐怕屈指可数。
周晚似乎也没指望能从易年这里得到答案,只是随口一提。
叹了口气,又把话题拉了回来,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
“现在最怕的就是异人一族那帮家伙趁乱出来搞事情,那些家伙行事防不胜防,咱们还得时刻分心提防着他们点儿。”
易年听着,目光终于从书页上抬起,他想了想,给出了一个让周晚有些意外的判断:
“应该不会…”
“嗯?为什么这么肯定?”
周晚立刻追问道,好奇地侧过头看向易年。
虽然之前在上京的时候易年说过要与异人一族合作。
但当时只是说说,具体什么样子他也不清楚。
此时听易年的语气,似乎是有了眉目。
书也不看了,立马凑到了易年身边。
易年迎着周晚好奇的目光,十分坦然甚至有点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不知道。”
周晚:
“……”
看着易年那副“我就是凭感觉这么一说你爱信不信”的样子,彻底没了脾气。
周晚感觉自己和眼前这个仿佛变成了书呆子的家伙,已经没法进行正常的交流了。
失去了说话的兴致,周晚索性把手里那本话本直接往脸上一盖,挡住了视线。
也不知道是在继续生闷气,还是在真的思考局势,或者干脆就是准备眼不见心不烦,睡觉。
过了好一会儿,易年似乎终于从书海中暂时抽离,轻声开口问道:
“七夏怎么样了?”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然而,回答他的却不是周晚的声音,而是一阵悠长而均匀的鼾声从那张盖着话本的脸下面传了出来。
“呼……噜……”
周晚这家伙,竟然真的就这么睡着了!
易年微微一怔,随即有些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将手中那本书放在一旁。
又从身边那似乎永远也看不完的书堆里,拿起了一本名为《阵法真解》的书。
这一看,便又是一夜。
直到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晨曦的光芒透过琉璃窗,驱散了舱内的黑暗与烛火。
“唔……嗯……”
伴随着一个舒服的呻吟声,周晚终于动了。
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头发出噼啪的轻响,然后一把抓下盖在脸上的话本,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
毫无形象地打着哈欠,用力揉着一头乱发,另一只手还在背后胡乱抓了几下痒,完全看不出半点一字并肩王的风范。
“哈——欠——”
“早啊,……”
迷迷糊糊地和易年打了声招呼,然后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一边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身体,一边朝着舱门走去。
“援军快来了,有的小爷忙了…走了…”
周晚那风风火火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江岸的晨雾之中。
船舱内再次恢复了属于易年一个人的绝对寂静,唯有窗外风雪轻拍船体的细碎声,以及自己悠长的呼吸声可闻。
易年难得地没有立刻重新埋首书卷。
缓缓放下手中那本厚重的《阵法真解》,然后,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
动作间,骨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一股舒爽之感传遍四肢百骸。
踱步穿过堆满书籍的船舱,推开舱门,来到了甲板之上。
清晨的江风带着料峭的寒意,瞬间扑面而来,吹动了额前的碎发和略显单薄的衣袍。
手扶着一旁冰冷的木质栏杆,目光投向前方。
眼前是浩瀚无垠,依旧被坚冰覆盖的离江。
冰面在晨曦的照耀下,反射出一种青灰色坚硬的光泽,仿佛一条沉睡的巨龙之脊,横亘在南北之间。
而易年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这浩瀚冰原,越过了遥远的距离,牢牢地锁定在了南方。
眼神沉静,却深邃得不见底。
他知道,在那里,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
南昭残存的军队在绝望地抵抗,来不及逃离的百姓在痛苦中呻吟。
而很快,四十万北祁儿郎也将踏上那片土地,加入这场残酷的绞肉机般的战争中。
谁也不知道那些满怀热血与决心的年轻士兵,最终能有多少人可以活着回到江北故土。
谁也不知道,在南昭那片广袤而混乱的土地上,究竟能有多少无辜的百姓,可以幸运地穿越火线,逃到相对安全的北岸。
一想到这些,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感觉便悄然攥紧了心脏。
但是,易年的眼神却没有丝毫动摇。
这场仗,必须要打。
这件事,也必须要做。
这不是选择题,而是唯一的出路。
退缩和妥协,换不来和平,只会带来更深重的灾难和更彻底的毁灭。
唯有以战止战,将入侵者打疼、打怕、打回去,才有可能为这片土地争取到一丝真正的喘息之机,才有可能守护住更多的人。
就在易年望着南方时,西方天际忽然传来一声清越而嘹亮的鹰唳!
声音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易年抬头望去,只见一只神骏非凡的大鹰正穿破云层,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自己所在的云舟疾速俯冲而来!
那鹰体型巨大,翼展惊人。
羽毛呈现出一种金属般的灰褐色光泽,喙爪锋利如钩,眼神锐利无比,充满了野性与力量感。
这是产于西荒峻岭之中的特有猛禽,裂云雕,以其极快的速度,强大的耐力和忠诚的习性着称,常被用于传递极其重要的讯息。
裂云雕精准地降落在易年身旁的栏杆上,收拢起巨大的翅膀,歪着头,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易年,发出“咕咕”的低鸣。
易年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抚了抚裂云雕颈侧光滑的羽毛。
解下绑在鹰腿上的一个小巧而坚韧的竹筒,从里面倒出了一卷薄薄的羊皮纸。
展开羊皮纸,目光快速扫过上面那熟悉的字迹。
随着阅读,微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
看完,一个笑容出现在了平和脸上。
羊皮纸上所记载的,是这片阴霾笼罩的乱世中一个难得的好消息。
小心翼翼地将羊皮纸重新卷好,收入怀中,再次轻轻拍了拍裂云雕的脑袋。
“辛苦了…”
裂云雕发出一声低鸣,振翅而起,很快便化作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天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