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子,面容像绾月,但差别着实太大,绮春不喜欢她看人的眼神,像浮萍,飘飘荡荡。
贵女自受教,便先教仪礼,其中便包括看人时的眼神,要稳重得体。
兰月举手投足,隐约带着媚态,不似书香门第大家闺秀。
也不知李仁是不是要给她个良妾的身份。
良妾没资格出席宴请,她见不到外人,只是李仁的笼中雀倒也无妨。
想给她这个做姐姐的添堵,绮眉这次要失望了。绮春对妹妹的行径着实恼怒。
男人们争夺帝位,身为亲姐妹相煎何太急?
她对绮眉的挑衅一次次纵容,没换来妹妹的消停,这次她必要亲口问问。
……
绮眉日子应当不好过,要不然也不会几天过去,还在国公府赖着不走。
绮春回到国公府,去了妹妹未出阁所住小院。
她推门进屋,绮眉坐在窗边静静翻着书页,若非她发髻与神态变了,真如回到了从前的旧时光。
一时绮春不舍得打破这份宁静。
绮眉转头看到绮春,倒不惊讶,问了安,请绮春坐。
绮春还未开口,绮眉带着几分凉薄笑意问,“姐姐来瞧我的笑话?”
“一直住在国公府,夫君却未遣人来接,想必仍然生我气呢。”
她托腮望向窗外,“京中贵女们整日无事,最爱传这等家宅闲话,想必我不受夫君喜爱已传遍京师。”
“我丢脸不止这一遭,习惯了。只想赖在娘家几日,好好享受没人打扰的安静时光。”
她斜看着绮春道,“这点小小心愿,姐姐也不成全?”
绮春被她怄笑了,“你出手害我,倒说我扰你清静,你的性子出嫁也没改一改。”
“姐姐从前总夸我性子单纯,没心眼子,直来直去好相处,现在却讨厌起我来?”
“你直来直去不过说说难听话,我听一听也不少什么。我是姐姐让着你就罢了。如今你可不止说话这样简单,一出手就要害我,姐姐的容忍也是有限的。”
“你家派刺客伤了阿良,李仁挑着暹罗旧部害死徐棠,又怎么说?”
“男人家的事是一码,你我又是一码。”
“姐姐定的标准都是对你有利的,须知夫君不好,我们做妻子的也不会好。”
“姐姐,妹妹如今什么也没有,没子嗣也没恩爱,姐姐都有了,能不能让一让妹妹,劝五殿下退出夺嫡,妹妹做了皇后,自然从前丢掉的脸面就都回来了。”
绮春伤感,拉起绮眉,将她拉到从前自己的闺房内。
从旧箱中拿出个物件放在掌心。
绮眉呆呆看着此物,神情异样。
……
那东西是个发黄的草编小兔,但少了半只耳朵。
“记得哥哥去打仗前一夜吗?”
“他为你带了糕点,送我一只亲手编的小兔,你为着见李嘉回来的晚了,错过晚饭点,没同他吃最后一顿饭。”
“后来你看到这只小兔,非闹着要。”
“我不肯给,不知怎的,过了几日,这小兔莫名被人剪了半只耳朵。”
“之后便传来哥哥战死的消息。”
“你要这兔子时我便告诉你,我学了编法,再给你编新的。”
“可你等不及,又恼我不给你,便偷着剪了它是不是?”
“你以为屋里没人,却不知嬷嬷从外经过,看到这一幕。”
“哥哥没了之后,我气你许久,不理你。你一直问我为什么?”
“徐绮眉,你性子真的一点没变。说你任性是轻的,你简直跋扈不可理喻。”
“你再次问我要小兔,说我承诺过却没兑现承诺,你只当旁人待你好是理所应当,却从不过问人家想要什么?”
“绮眉,我不欠你。待你好原不指望你回报,却也不想你反过来咬我一口。”
“你可有想过,李仁名声受损,等待我和他的会是什么下场?”
“李仁知道你陷害她,不屑与你争斗,是不是转而去对付李嘉?”
“你过得不如意,想让侧妃死,还想一箭双雕,甚至准备连环套,前计不成,后计便塞个女子进我府里。”
“我腹中怀着胎儿,你就不怕我因为生气失了孩子?”
绮春悲切地摇摇头,“这么多年姐妹,你心中没半分我的位置,没一点姐妹情义,你我虽不是一个肚子里钻出来的,却是一个祖父,如亲姐妹一样的。”
“就算爷们儿夺嫡,我依旧为你想着出路,万一你斗败了,我仍然把你当亲妹妹,不会让你受六殿下连累。”
“直到你找了个替身塞给李仁。”
“你自己不得夫君宠爱,便想让我也尝尝其中滋味,何等歹毒。”
绮春说到这里,声调不由高起来,眼中含泪。
绮眉却神情冷淡,伸过手拿过那只小兔,口中道,“姐姐真能忍,多少年了,这东西还留着,等着和我算账呢。”
她把小兔子摆好,也许是想起了疼爱她的哥哥,眼圈也红了。
她打量着绮春的闺房,装饰得如上等书房。
“看这房间,祖父喜爱你之情,可见一斑。”
“这么多书,姐姐都读过,读书多,见识就多,见识多,心机就多,姐姐从来走一步看三步。”
“姐姐爹娘出身不如我的爹娘,可姐姐过得却比我好得多。”
“姐姐代哥哥写策论,模仿哥哥笔迹,受了先生赞扬,文章给了祖父却被瞧出不是哥哥亲笔,姐姐敢说不是故意的?”
“祖父得知文章出自姐姐手笔,那天高兴得模样,我现在还记着呢。他说,我家小阿春不输男子。”
“我追着爱情而去,姐姐出嫁却是国公府为你挑的夫婿,宫中一品女官前来提亲,你自去问亲,好大脸面。”
“李嘉能有曹家支持,李仁为何不能有徐家支持?再说妹妹没有实证,不该乱说。”
“李嘉空有漂亮皮囊,无远见也无抱负,既多情又纨绔,徐家多少人劝过你,你不听。”
“咱们徐家姑娘自受教便被教导——什么样的男子才是君子。你自己被男人外表所迷惑,不去自责,反来怪我?”
“可我那时最信的就是你!”
“别为自己开脱了,你永远没错,错的都是别人。”
绮眉厉声道,“本来就是!玉珠一个下贱奴婢,仗着自小伺候李嘉敢不听我的教诲,连避子汤都换掉!我就是惩罚她!”
“徐家后宅女子众多,你我从小看夫人们暗中相争,你怎么一点不长进?”
“做的事都戳到男人眼睛里去了,你怪玉珠,却不看看自己是如何经营夫妻关系的。”
“说到受委屈,我只想问问你,宗妇有几个不受委屈的。这就是现实!”
“说到底,姐姐都是怪妹妹喽?”
“绮眉,你若认识到自己的错处,该向我道歉。”
绮眉惊讶地看着绮春。
“之后呢?看着你做皇后,看着整个国公府把你捧为上宾,我为阶下囚?”
“我仍能保你性命无忧……”
绮眉突然笑出声,“保我性命无忧,当真可笑至极,我活着只为保住性命?在你眼里我如此轻贱。”
“你只要不掺进男人的事情里,以国公府的实力与将来的前途,你仍然是千金之躯。”
“所以我就得让着你?”
“绮眉!若是李嘉做了皇上,整个国公府都要倒霉,曹家崛起,徐家败落,是板上钉钉的事!”
“我这个皇后难不成保不住徐家?”
绮春失望地摇摇头,“大周两个皇后的前车之鉴还没看够?”
“李嘉也许耳根子软,可曹家不软!不会容下一个想掌权的皇后。”
“再说了,李嘉本就不合适做帝王。”
“呵,贬低过我,再来贬低我的夫君。”
“你以为你塞进来的女人得宠了吗?”绮春突然问。
绮眉睁大眼睛,她反应了半天,有点不信——姐姐定然在强做镇定。
李仁也是男人,那女子可是情场老手,光那张脸就该让李仁神魂颠倒了吧?
却听绮春道,“我倒想谢谢妹妹,找这样的货色,既伺候得王爷舒坦,又省我多少事。”
绮眉不擅隐藏心事,脸上的表情被绮春看得清楚。
她只是诈一诈妹妹,不想妹妹那么沉不住气,表情就出卖了心事。
那女子果然有问题,着人去查清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