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尚霄嘱咐大坤兄弟:“把货卸到东厢房库房,仔细点盘查,别弄混了账目。”
待两人应下,他才跳上马车,扬鞭赶着往杜家围屋去。
车帘里,潇菱又在低声啜泣,肩膀一抽一抽的,终于到家了。
刚到围屋门口,就见杜老头拄着拐杖站在石阶上,灰白的胡子微微发抖,眼神里满是焦灼。
这老爷子年轻时也是村里的硬汉,如今虽年过六旬,腰杆却还挺得笔直,听二坤派人回来报信,早早等在这儿了。
马车刚停稳,杜老头就三步并作两步凑上来,掀开车帘的瞬间,一眼就看见了蜷缩在角落里的潇菱。
——一身红嫁衣沾满了泥污,脸上还留着未干的泪痕,头发也乱糟糟的,哪还有平日里娇俏的模样。
“甜儿!”老爷子心口一揪,声音都颤了,伸手就去拉她。
“莫怕,到家了!这是咱杜家的地盘,天塌下来有爷爷顶着!”
潇菱抬头看见爷爷,那股强撑着的劲儿瞬间垮了,“哇”地一声哭出来,扑进杜老头怀里:“爷爷……我怕……怕他们追来……”
“不哭不哭,”杜老头拍着她的背,像哄小时候的她那样,声音又柔又沉。
“有爷爷在,谁也别想抢走我的乖孙女!常家那伙杂碎要是敢再来,爷爷这把老骨头,就跟他们拼了!”
杜尚霄站在一旁,看着祖孙俩相拥而泣,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走上前道:“爹,先让甜儿进屋歇歇,换身干净衣裳,有啥话慢慢说。”
杜老头这才回过神,连忙拉着潇菱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絮叨:
“饿不饿?厨房给你留了热粥,先垫垫肚子。看这一身泥,回头让你三婶烧点热水,好好洗个澡……”
潇菱被爷爷护在怀里,听着熟悉的絮叨,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
踏过围屋那道高高的门槛时,她偷偷回头望了一眼,见杜尚霄正站在门口望着她,眼神里满是安抚。
她吸了吸鼻子,心里默念:到家了,真的到家了。
屋里的灯光透过窗纸映出来,暖黄的光晕驱散了一路的寒凉。
杜尚霄望着那扇紧闭的屋门,轻轻吁了口气——不管常家后续如何,至少眼下,他把侄女平安带回了家。
绣坊杜芬也收到了消息,急急忙忙赶了回来。
杜芬的声音刚在院里响起,房里的潇菱就像找到了主心骨,哭声一下子拔高了。
她猛地推开房门,一头扎进杜芬怀里,哭得肩膀都在抖:“小姑……”
“哎,我的傻丫头,不哭了啊。”
杜芬拍着她的背,心疼得眼圈发红,“小姑都听说了,大宝那混小子做得不是人事!
等你二叔回来,我非得让他把大宝揪回来,褪了裤子打一顿,替你出这口恶气!
“啥?打大宝?”
里屋突然传来杜老太的炸毛声,只见她戴着深蓝色额帕从里屋冲出来,手里还攥着块碎布。
“他那身板哪经得起打?可是咱杜家唯一的读书人,细皮嫩肉的,打坏了咋办?
我告诉你们,谁也别想动我大孙子一根手指头!”
“娘!”杜芬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潇菱哭红的脸。
“您看看甜儿!大宝为了攀附常家,把亲妹妹往火坑里推,这是人干的事吗?您还护着他?”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哥哥给妹妹说门亲,有啥不对?”
杜老太把碎布片往腰上一塞,梗着脖子道,“常家老爷年纪大点咋了?年纪大才会疼人,人家家底丰厚,甜儿嫁过去就是享福!你们这些小年轻懂个啥!”
“享福?让她跟一个能当爹的老东西享福?”
杜芬气得发抖,转头看向坐在条凳上抽旱烟的杜老头,“爹,您听听娘说的叫啥话!大宝这是卖妹妹换前程,您就不管管?”
杜老头吧嗒抽了口烟,烟杆在鞋底上磕了磕,嘴唇动了动,却没敢看杜老太那瞪圆的眼睛。
他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伴这蛮不讲理的架势,尤其涉及到宝贝大孙子,更是半句重话都不敢说。
“爹!”杜芬又喊了一声。
杜老头这才慢悠悠开口,声音跟蚊子似的:“老婆子,甜儿刚受了惊吓,有话……有话慢慢说。”
“慢慢说?啥慢慢说,我大孙子都要被你们磋磨坏了!还让我慢慢说?”
杜老太眼一瞪,杜老头立刻闭了嘴,闷头抽起烟来。
潇菱看着这光景,哭声渐渐小了,只是肩膀还在抽噎。
杜芬叹了口气,搂紧她:“别怕,有小姑在,说啥也不能让你再受委屈。”
院里的吵嚷声惊动了附近几个熊孩子,有好事的小子扒着墙头往里瞅,杜老太眼尖看见,叉着腰就冲墙外骂:
“看啥看?家里的事也轮得着你们嚼舌根?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墙外的人“嗖”地缩了回去,院里顿时静了,只剩下潇菱压抑的啜泣和杜老头吧嗒吧嗒的抽烟声。
杜芬望着蛮不讲理的老娘和蔫头耷脑的老爹,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这家里的事,怕是比应付常家还要棘手。
老三媳妇刘氏见院里火药味越来越浓,赶紧拉着杜芬和潇菱往门口走,嘴里笑着打圆场:
“娘,小妹,甜儿这一身泥,我带她去二伯家借点热水洗个澡,晚上就在那边蹭饭了,不用给我们留碗筷了哈。”
说罢,拉着两人快速离开了。
“哼,我看就是懒!”
杜老太的矛头“唰”地转向杜尚霄,双手往腰上一叉。
“老三,你这媳妇也不管管?整天就知道往老二家钻,人家是该着你们还是欠着你们?自个儿家的灶台都快长草了!就没有见她正儿八经做过几回饭。”
杜尚霄被骂得头皮发麻,挠着后脑勺低头不语,眼角余光瞥见老爹背着手,正猫着腰往门边挪,跟偷油的耗子似的。
那杆用了大半辈子的旱烟袋还搁在条凳上,烟锅子里的火星子都没灭透。
“唉,爹!您烟袋忘带了!”
杜尚霄眼睛一亮,抓起烟袋就追了出去,“等等我,我跟您老溜达溜达!”
话音未落,人已经蹿到了院门外,留下杜老太在院里对着空气骂骂咧咧:
“一个个的,没一个省心的!跑啥跑?我说错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