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箫飒是目前惊心动魄的漱石,他想他一定受不了这样深重的打击,就像人活着被绑在一张木板上,进行活体解剖,五脏六腑被人一个接一个的取走,这绝然是世上最苦痛的惩罚,心血结晶一件一件火化。
手下的漱石使劲挣扎,像只从土里钻出来的蚯蚓,他的胸膛里好似有一只横冲直撞的巨兽,将器官全部撞得糜烂,流出浓浓的汁液,手心揉碎的花瓣一样无以名状。
火渐渐增大,漱石心里的河流奔腾不息,这条小河的河水没有一点办法把大火浇灭,河流昼夜不息地冲刷冲刷,河道上沉积越来越多的污垢,负担愈加的沉重,仿佛压在肩头上的大山,承受不住便垮下肩膀砸在人的脚边。
大火熊熊的燃烧,映在漱石纠结的眼睛中狂妄的燎烧,大火焚烧过的纸张仍旧整整齐齐地摞放在原地,纸面上设计图依然完好无损,像从来没有与火焰有过交集,被火欺负得皱巴巴的。
这只是欺骗人的假象罢了,大火烧过,纸张已失去了承载稿图的能力,和漱石支离的心一般脆弱。
一阵海风吹来,薄薄的纸张便四分五裂,这时纸上面用铅字笔画下的船,恍如海上好好运行着的船只,不知不觉土崩瓦解,碎成成千上万的小块,一片一片飞到空中打着旋儿。
火焰烧过的纸若是有幸落到人的手指上,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用手轻轻一捻,纸片就猝然变成一粒粒渺茫的灰尘,消散在风中般气流远逝。
蓬勃长大的火焰占据了漱石的眼球,好像他犀利的眼睛也着火了,他用着火的太阳一般刺眼的眼睛,依次打量过面上现出不同感情的三个人,他当真是恨死他们了,恨得殷切,恨得密切。
飞到空中的纸片不断的增加,一群蝙蝠飞来了似的,盘旋在大家的头顶上呜咽嘶鸣,遮天蔽日,阳光被挡住,灰尘一不小心迷住了眼,他们又皱眉头又揉眼睛。
阳光下火光没有那场夜晚意外降临的火光凶猛夺目,而眼前令箫飒情不自禁想起那晚的大火,和烧掉坟轩的那场大火一样意义非凡。
这场火对于漱石的打击和那场火对于凌沉的耻辱是相同的,花了这么长时间凌沉走出来了,而漱石却还在深陷其中。
大火将浓烟举到半空中,大火持续燃烧了半个多时辰,漱石的心境趋于平缓,不是不想争取了,是绝望了,是再抢救也没有什么意义。
稿纸还没被烧完,几从余火全力以赴,将每张稿纸吃成灰烬,留下一个个没烧完的白纸残角,满天的黑片飞扬跋扈。
大火像连绵不绝的山峰,将他的高原烧成荒芜,漱石十年的风云变幻就这么灰飞烟灭,就像箫飒被封上玛雅封印的那天,风雨交加,倾盆大雨,心和泪滴碎了一地。
兵荒马乱般匆杂的脚步声赶来赶去,箫飒循着声源处遥望,一群光着脚丫子提着装满水的木桶的人闻讯而来,味忍是领头的。
事情发展到这峰回路转,戛然变得好玩起来,箫飒眯缝着眼认真地寻觅着蛛丝马迹,他们提着的就是浴桶,就说不陌生好眼熟呢。
他们是看到浓烟滚滚上天所以提着海水来救火的好心人,见到一堆的纸屑后震惊得无语了,几十个人的桶砸在脚下,水倒了一地淋湿泛白光的石板和结实的土壤。
看热闹的箫飒用手背抹了抹鼻子,碱性的土壤怎么种花种草呀,这不科学。
贪得无厌嚎啕哭了,放火烧稿纸山的负罪感,像挤在她眼睛下的柠檬汁,涌上眼泪抵御酸涩的洗涤,她哭成了个瞎子,因为最爱的人找不到光明何在。
有福同享,凌沉没忘记箫飒这个受苦受难的好兄弟,来到大本营超过一个月,他才主动邀请箫飒到他自得其乐的寒舍做客。
晚饭很简单,几个小炒菜,还不是他自己动手做的,由孟婆派人送来,箫飒很嫉妒凌沉的日子,无忧无虑,想做什么做什么。
最重要的一点是不用干活,箫飒已经被孟婆传唤好多次,说他怎样怎样不好好干活,大船上没多长一棵棵花花草草,他再这样游手好闲,事不过三,下面就该撤职换人。
箫飒顶嘴,他说太阳暴晒海泥能晒出盐巴来的,植物成活不了。
孟婆讲事实摆证据,就拿大本营上现有的植物来说,哪个不是种在海泥上的。她将一包改善碱性土地的粉末交到箫飒手中,他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了。
晚饭后,他们爬上屋顶乘凉,面朝同样一个方向坐着聊天,正面是大街小巷,路两旁的屋子里传出各种嘈杂声、欢呼声以及一些暧昧不清的含混声。
夜光星光璀璨夺目,月光像滑溜溜的水银,漫漶大本营,湿润了石板地和屋顶上的瓦片,墙脚上堆积最多,犹如下过一场唤醒冬夜的小雪,美不胜收。
明亮的光照着平躺在海面上的大本营全境,各处的烛光随着打更声而次序熄灭,这个悬浮在海面的人造陆地,静谧得像一位酣睡的小孩儿。
“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声音低沉舒缓,音色中原本微不足道的清亮特质在这清冷的夜里放大。
凌沉事先挑明,他们不是光来干坐着光赏月亮的。
“平淡无奇,有它的好处,也有它的坏处。”箫飒想不到比这更好的回答了,他的真实想法也确实如此,任何东西都有好坏之分,是把双刃剑。
“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凌沉略微思考,随后接下去说道:“无处可去的生活既像阶下囚,又像怡然自得的贵族。”
箫飒耸耸肩不置可否。他淡定地说:“我看你挺喜欢这样的生活的,融入一个住着几千人的小社会,又不互相打扰。”
凌沉歪着头冲箫飒笑,他的笑从来不龇牙咧嘴,然而这次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令箫飒不由得联想到了狼的牙齿。
“你的处境比我好上太多了!”箫飒抱怨道,嘴唇宛如两个锋利的刀片,分分合合,“你不知道我过的日子如何糟糕呢!”
“怎么说?”凌沉双手抱着胸,斜着眼看箫飒海阔天空神侃,静等箫飒有口无心的回答。
莹白色的光照在他的脸上,闪着阴阴的光彩,线条刚硬的下巴下一片黑影子。
“每天早出晚归种花种草,活得像个老头子,等花草葱葱茏茏时,我就快成为一个头发萧条稀疏的老头,朽木不可雕也了!”箫飒摊了摊手,别提一个壮年期男子过这么穷极无聊的日子有多无可奈何了。
“你也别这样说,未必我就过得比你好,你拎着种籽四处晃荡,无所事事成天玩,你怎知我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