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有书揣着陈氏给的那袋白面回了家,当晚翻来覆去没睡好。
既觉得给账房先生打下手委屈了自己的秀才身份,又怕错过了一份差事,直到天快亮才昏昏沉沉睡去。
第二日辰时才匆匆起身,换上从前的青布长衫,特意对着铜镜理了理褶皱,才揣着忐忑往百味居去。
一大清早的,百味居的伙计们正忙着卸菜,老周眯着眼睛坐在柜台后拨弄算盘,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大堂里格外清亮。
苏有山早跟他打过招呼,见苏有书来,他放下算盘,指了指柜台边的小凳:“苏夫子来了?先坐,我把今早的流水理完,再教你认咱们酒楼的账册。”
苏有书坐下时,手指不自觉摩挲着袖口,他这辈子都在学堂教《论语》,哪里碰过这些沾着油烟气的账本,不过想想他能教书,看这些账本应该也不在话下吧?
不多时,老周递来一本泛黄的账册,指着上面的字迹:“咱们酒楼的账分三类,食材采买、酒水售卖、伙计工钱,你先把昨日的流水对一遍,看看能不能对上库存。”
苏有书接过账册,指尖触到纸面的油印,下意识皱了皱眉。
他凑到窗边,就着晨光一行行看,可上面的“五花肉二十斤、猪蹄十斤,猪肝十斤,鲫鱼二十条,鲢鱼十条,鸡鸭各三十只,青菜二十斤,萝卜十斤,黄酒三坛......”看得他头晕,更别说那些歪歪扭扭的采买记录——采买的王师傅是个粗人,字写得像鸡爪扒拉。
苏有书辨认了半天才认出“豆腐两板”,等他好不容易把数字拢在一起,算了半天,却发现比老周记的总数少了五十文。
“不对啊。”苏有书擦了擦额角的汗,又重新算一遍,还是差五十文。
老周凑过来一看,指着其中一行:“王师傅买的是‘鲜笋五斤’,你写成‘三斤’了,鲜笋二十文一斤,可不差四十文?还有这‘醋两斤’,你漏算了,十文一斤,正好差五十文。”
苏有书的脸瞬间红了,忙用毛笔涂改,他一定是太紧张了,一定是的,他不会连个账本都算不明白的,也有可能是他算术这方面算的少,等他多练练自然也就熟了。
到了午时,客人渐渐多了,伙计们端着菜穿梭忙碌,大堂里满是吆喝声和碗筷碰撞声。
老周让苏有书去帮忙收账,苏有书捏着算盘走到一桌客人面前,刚要开口问,却见客人嘴角沾着酱汁,正大声说着“这酱肘子炖得比城里酒楼还香!”
他顿时觉得喉咙发紧,那句“收账”卡在喉咙里,半天没说出来。
还是旁边的伙计小李眼尖,连忙上前报了菜价,客人爽快地付了银子,临走时还拍了拍苏有书的肩膀:“这位先生看着面生,是新来的账房?”
苏有书尴尬地笑了笑,捏着银子的手都在抖,等客人走了,才慌慌张张把银子递给老周,手心早沁出了汗。
他总觉得这样找人要钱,好像有些丢脸。
午后稍闲,老周让苏有书去后厨核食材库存。
后厨里热气腾腾,大师傅正颠着锅,油星子溅得满地都是。
苏有书刚踏进门槛,就被一股油烟味呛得咳嗽,大师傅头也不抬:“鲜鱼剩三条,五花肉还有两斤,你自己点。”
他捏着账册,踮着脚避开地上的菜叶,好不容易点完,却发现“鸡蛋五十个”只剩十个后来才知道,除了做菜消耗的,还有伙计们早上煮了鸡蛋当早饭的,没记账。
苏有书把这事告诉老周,老周皱了皱眉:“伙计们的饭食有专门的账,你得记清楚,不然月底对账又要乱。”
苏有书喏喏应着,心里却觉得这些琐事比教学生背书还累,尤其看到小李端着脏碗去后厨,手指沾着油污却毫不在意,他更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这辈子都没碰过这么脏的碗,更别说跟着伙计们一起擦桌子、扫地面。
转眼施工过了二十天,苏有书的账算的速度依旧很慢,偶尔还会出错,收账时总拉不下脸,后厨和库存除了慢点倒是没啥问题。
这天傍晚,苏有山来酒楼对账,老周把这些日子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苏有山皱着眉没说话,正好看见苏有书对着一本账册发愁,手指上沾着墨汁,却还下意识地拢着长衫下摆,生怕被地上的水渍弄脏。
“大哥,”苏有山走过去,指着账册上的错处,“这处采买的银子算错了,还有这处,你漏了伙计们用的柴火钱。”
苏有书的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我……我下次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