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老夫人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目光越过她,直接落在床上的容允岺脸上。
当她看到孙子脸上那层似乎比昨日多了些许活气的微弱血色时,捻着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疑。
那嬷嬷却抢先一步,尖着嗓子道,“老夫人您看!公子爷这脸色…怕是…”
她故意留白,暗示情况更糟。
老大夫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容老夫人,容在下为公子诊脉。”
蓝沉甯立刻识趣地退到一旁,垂首而立,仿佛吓得不敢出声,眼角余光紧紧锁定着老大夫的动作和表情。
老大夫在床前坐下,伸出三指,小心翼翼地搭在容允岺的手腕上。
他闭目凝神,眉头先是紧紧锁起,像是遇到了极大的难题,半晌不语。
屋内静得可怕,所有人的呼吸都放轻了。
容老夫人面无表情,但那捻动佛珠的速度不自觉地加快了。
一旁的嬷嬷则一脸等着看好戏的得意。
良久,老大夫忽然“咦?”了一声,紧闭的眼睛睁开一条缝,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调整了一下手指的位置,再次仔细感受,脸上的惊异之色越来越浓。
“奇哉…”他喃喃自语,收回手,又凑近仔细看了看容允岺的面色,甚至轻轻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
“大夫,我孙儿他…究竟如何了?”
容老夫人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老大夫站起身,对着容老夫人拱了拱手,语气带着几分困惑和不可思议,“回老夫人,公子爷的脉象…依旧沉疴难起,凶险万分。但是…”
这个“但是”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但是,脉象之中,竟隐隐透出一丝…生机?”老大夫自己似乎也不太敢确信,“虽如风中残烛,微弱至极,可比之昨日在下所诊,那断绝之象似乎…稍有缓和?而且观公子面色,虽苍白依旧,却似少了几分死气…”
这话一出,容老夫人捻佛珠的手彻底停住了,目光惊疑不定地在容允岺和蓝沉甯之间来回扫视。
那嬷嬷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缓和?”容老夫人声音沉了下去,“你的意思是…冲喜…有用?”
老大夫不敢把话说满,斟酌着词句,“这个…在下行医数十载,此等情形实属罕见。公子爷的病体,绝非冲喜所能治愈,此乃痼疾。然,此刻脉象与气色之微妙变化,确与昨日不同。或许…或许是冲喜带来了一丝转机,暂缓了病势恶化,亦未可知。”
他这话说得圆滑,既没完全否定冲喜,又点明了病根未除,将功劳模糊地推给了那玄乎的“冲喜”。
就在这时,蓝沉甯适时地抬起头,眼中噙着要落未落的泪水,声音带着哽咽和后怕,怯生生地开口。
“昨夜…昨夜孙媳守着夫君,半夜里他似乎…似乎轻轻动了一下手指,还…还极小声地呓语了什么,孙媳没听清,吓得一夜不敢合眼…也不知是不是…是不是好转的迹象?”
她说着,目光求助般地看向老大夫和老夫人,将一个既惶恐又怀着一丝渺茫希望的冲喜新娘扮演得淋漓尽致。
她提供的这个“细节”,恰好佐证了老大夫所说的“微妙变化”。
容老夫人盯着蓝沉甯,眼神复杂。
她不信冲喜真能治病,但孙子的状况似乎确实没有变得更糟,甚至有那么一丝极细微的“好转”迹象,这又无法解释。
难道这个买来的丫头,真是个有福气的?能暂时镇住这屋里的邪祟,吊住岺儿的一口气?
半晌,容老夫人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冰冷,但之前的杀意似乎淡了些许。
“既然冲喜似乎有些效用,那你便继续好生‘伺候’着允岺。若有任何闪失…”她没说完,但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她转向老大夫,“有劳大夫,还请继续用心诊治,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
老大夫连忙应下。
一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房门再次被关上,但这次,却没有落锁。
听着脚步声远去,蓝沉甯缓缓直起身子,脸上那副惶恐无助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静的冷漠。
她走到床边,看着容允岺因为那几针强激而略微“好看”些的脸色,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第一关,算是险险过了。
至少,暂时不用担心天一亮就被拉去“陪葬”了。
*
容老夫人一行人离开后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新房外再次响起了脚步声,这次规矩了许多,伴随着轻轻的叩门声。
“少奶奶,奴婢奉老夫人之命,前来伺候。”
是两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听起来还算恭敬。
蓝沉甯正在用湿帕子轻轻擦拭容允岺的额头,闻声动作一顿。
她放下帕子,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襟,才走过去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两个穿着藕荷色比甲、梳着双丫髻的丫鬟,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
一个鹅蛋脸,眼神灵活,带着几分好奇打量着她;另一个圆脸,低眉顺眼,看着更老实些。
两人手里不仅捧着崭新的洗漱用具和一套干净的衣裙,身后还跟着两个粗使婆子,抬着一大桶冒着热气的洗澡水。
“奴婢春桃\/秋杏,给少奶奶请安。”两人齐声道,侧身让婆子将浴桶抬进屋内屏风后。
蓝沉甯目光平静地扫过她们和那桶热水,心中了然。
这哪里是伺候,分明是容老夫人安插过来的眼线,名为伺候,实为监视。
洗澡?恐怕更是想看看她这个买来的冲喜新娘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妥,或者借机查探虚实。
“有劳了。”蓝沉甯侧身让开,语气平淡无波。
春桃和秋杏指挥婆子放好水后,便退了出去,片刻后又端着皂角、干净布巾等物进来。
春桃脸上堆起笑,“少奶奶辛苦了一夜,老夫人特意吩咐烧了热水给您沐浴解乏,奴婢们伺候您更衣沐浴吧。”
说着,两人便上前要帮蓝沉甯宽衣。
蓝沉甯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越是抗拒,越引人怀疑。
她顺从地抬起手臂,任由春桃和秋杏帮她解开那身穿了整整一日一夜、已经有些皱巴巴的红色中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