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春奶奶在第二天上午就出了院，她的检查报告出来了，脑部肿瘤没有复发的迹象，昏睡只是因为忧思过度，加上疲劳。
温迎到酒店收拾好行李，于傍晚和她还有陆之樾坐上了返程的列车。
陆兴州在站台上送他们，他的表情仍旧不好，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大概是班主任跟他交谈的内容发挥了作用。
临走前，他对着陆之樾开口：“转学的事情不用你出面，安心陪你外婆。”讲完便不管陆之樾的反应，转向满春奶奶，说要给她请一个保姆，专门照料她。
“可别。”满春奶奶戴好帽子，连连摆手，“免得转头了又让我把钱还回去，我身子骨老了，经不起这份折腾。”
陆兴州面色顿时不太好看，借口接电话，先行离开了。
没过多久，列车到达了站台，温迎对照车票，找到了自己和满春奶奶的车厢。
陆之樾的票是临时买的，虽然和她们在同一个车厢，却没有分到同一个卧铺包厢。
包厢里还住着另外两名乘客，陆之樾把行李都搬上去安顿好，和他们交谈，得知两个人并非一起出行，便询问对方是否愿意与自己交换床铺。
“刚刚那个小姑娘不是也可以照顾老人嘛。”其中一个人看向温迎。
温迎正蹲在地上，往床铺底下塞行李箱，闻言转头，还没说话，坐在对床下铺的另一位阿姨就开口了：“哎呀，人家祖孙仨出来坐车，肯定是想住在一块的，小姑娘，你坐到哪里啊？”
“我们在长明站下车。”陆之樾在一旁回答，“我的床位也在下铺，我刚刚过去看了，包厢里的另外三名乘客都是女性，您住着也方便，可以跟您换一下吗？”
“长明啊……”阿姨思量着，“我不在长明下车，我下车那一站离长明远着呢，凌晨四点就到了。”
“没事，我到时候早点起。”陆之樾说。
“那行吧，小伙子，我跟你换。”阿姨站起来，捶了捶腰道，“不过我这行李有点多，还得你帮我拎过去。”
陆之樾拎起了对方的行李，温迎蹲在原地，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回答，看着他和那名阿姨一边交谈一边走出去。
她有点呆愣，隔了好一会才将行李箱塞好，拍了拍手站起身。
陆之樾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健谈？可他昨天看起来还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她转念又想，昨天晚上他们两个在出租屋里也说了很多话，甚至在返回医院的地铁上，陆之樾还跟她用同一副耳机听了英语。
她在那里苦思冥想着，陆之樾神色如常地进门，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温迎摇摇头，说“没什么”。
陆之樾便没再说什么，递给她一份刚刚从外面买来的晚餐，又将另外两份拆开了，分别摆到满春奶奶和自己面前。
吃完晚饭，又随便聊了会天，就到了睡觉的时间，温迎的床铺在上层，她洗漱完毕，准备去爬梯子，一眼看到陆之樾站在床铺底下的身影。
他抱着一床被子，放在对面的下铺，而对面那张床的被子枕头已经被叠好了，见她进来，他转过头解释：“这张床被别人坐过了，上铺的床单没有被坐过，是新的。”
“谢谢。”温迎站到他身旁，朝他笑了笑，“那我今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可以枕枕头了。”
陆之樾转身，怀里的被子擦过她的头发，他收拾好床铺回来，抬起手整理好那处微乱的发丝，说：“嗯。”
很快，包厢里的灯关闭了。
温迎躺在床上，快要进入梦乡的前一秒，她翻过身，面朝对面的床铺。
陆之樾似乎也在上铺翻了个身，她听见那端传来的动静，很轻的衣物摩擦音。
列车驶过一处亮着路灯的地方，借着光线，她看见一道模糊的影子，动作很轻地下床，走到窗户边。
“怎么了？”温迎小声开口。
陆之樾的身形微顿，隔了两秒钟，他说：“窗户太亮了。”
窗帘是有点透，温迎思索了一下，把自己的围巾拿了出来，让他固定在上面：“这样呢？”
她看不见陆之樾的表情了，只能凭借动作，知道他在点头。
“早点休息。”温迎困极了，打了个哈欠，躺回床铺，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递给他，“还不困的话，这个手机给你，现在没有网，不过我之前在里面下载了小说，还有这段时间拍的照片，群聊记录不知道能不能加载出来，反正，你都可以看……”
她睡着了。
陆之樾的视线在她脸上定格了数秒钟，低下头，手机密码很简单，“0222”，按下数字之后，便解了锁。
略过qq图标，他打开了相册，从这部手机刚被买来时拍摄的第一张开始看。
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树。
第二张照片也是树，换了个角度，有阳光从树叶间隙洒下来。
陆之樾将照片滑到第三张，那里不再是树木，而是出现了人，温迎和许念宋子怡的合照，三个人都拿着冰淇淋。
继续往后翻动，丁一然、方睿的身影紧接着出现，也看见了坐在车里比剪刀手的李叔叔和温阿姨，还有满春奶奶。
习题和答案、食材和成品、试吃人员竖起的大拇指、长明一中的蓝白校服。
穿着校服的少女扎高马尾，背着书包，怀里还抱了一本课外书，弯腰触碰花坛里的一朵含苞欲放的小花。
静谧的空间中仅能听见呼吸，陆之樾的手指悬在上方，半晌，翻到下一页。
停顿，翻动，停顿，翻动。
相册终于到了底。
躺在屏幕中的只剩下一个采访视频。
陆之樾将手机静音，点进去，进度条拖到后面。
没有字幕，但他记得答案。
“我对未来已经有了详尽的规划，不会因为别人的想法中断。”
那双与他相同的眼眸穿过屏幕，与自己对视。
“哈哈好吧，看上去很坚定呀……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蓝色。”
“和大家猜测的一模一样呢，最喜欢的动物呢？”
屏幕中的少年像是想到了什么，平静的面孔浮现少许生动的神色，那一瞬间，他像是忘记了身边的人群、灯光、记者，以及对准自己的镜头，和手底的那一架钢琴。
只是真实地笑着，然后说：“兔子。”
–
长明下了几天的大雪，一中停了课，火车到达的时间也有所延迟。
前一个消息是从李敬山那里得知的，火车上信号微弱，她下车的时候才接到爸爸的电话，老父亲在车站左等右等，连饭都没来得及回家做。
“待会去饭店里吃饭，青云已经预订好了。”李敬山和满春奶奶说完，询问陆之樾，“小陆呢，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
“他的口味和我一样。”似曾相识的一幕，温迎在旁边插话。
“什么都跟你一样，人家还能不能有点自己的选择了？”李敬山好笑道，他转过脸，随即开始瞪眼睛，“又敞个脖子，围巾呢，丢哪儿去了？帽子也不戴，知道外面有多冷吗？”
李敬山宣扬北风把人吹成面瘫的可能性，人到中年，越发的絮叨。
温迎无奈叹气，反手去拽羽绒服的帽子，但她下车时匆忙，帽子压到书包底下了，一时间没能够着。
陆之樾见她停下，倒退了回去，伸手帮她把帽子扯出来戴好，顺手般地把拉链也拉到顶。
温迎瞬间被包裹成了一颗粽子，她顿了顿，踮起脚，把他的帽子也扣上了。
陆之樾的羽绒服是白色的，帽子周围罩了一层白色的绒毛，行李箱的颜色也很浅，外面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他几乎和雪成为了一体，看上去像个雪人。
温迎望向身侧，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春天积雪融化的时候，他也会跟着消融。
之所以是错觉，是因为到了餐桌上，陆之樾又恢复往常的模样，倾听长辈说话的时候专注，回答问题时礼貌，会给满春奶奶夹菜，及时关注温迎面前的杯子，给她倒橙汁。
吃完午饭，李敬山送他们回家，温迎的行李不是很多，她先把自己的衣物拿出来洗掉，又随便收拾了一下，给手机插上电。
qq里面已经积攒了不少消息，许念在群里招呼大家出来玩：“本来溜冰场都要关闭了，最近下雪又开门了，还举办了比赛，有没有人要和我一起报名？”
丁一然：“那必须参加，趁着还没开学潇洒潇洒。”
“御前侍卫，我看好你！”许念赞叹，“期待你在冰场上矫健的身姿，还有没有别的勇士？”
宋子怡冒出来：“奖品是什么？”
“一等奖是个一米八的大熊，二等奖是个一米的中熊，三等奖就不知道了，公交车开得太快，我没来得及看清。”情报员许念汇报道。
“该不会是个五十厘米的小熊吧，溜冰场老板的熊是一次性批发的吗？”宋子怡有理有据地猜测。
方睿则是怀疑公交车的速度：“确定是开得太快而不是打滑？雪天还是步行比较安全。”
许念：“那你就步行过来吧，累不死你。”
方睿表示自己根本不想参加，许念发了一长串的鄙视，随后问：“迎迎回长明了吗？”
“我回来了。”温迎打字，停顿了几秒又补充，“陆之樾也在。”
此言一出，群聊里立马沸腾起来，“寒假不是结束了吗”“他不需要上学吗”之类的问题源源不断地跳出，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突然间，房门被敲了敲。
温迎走过去开门，陆之樾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开了，露出里面的卫衣，一只手拿着水果，另一只手拿着她的红围巾。
“我正打算去找你呢。”她接过那条围巾，热气腾腾的，混合着洗涤剂的清香，“你的东西都整理好了吗？”
“还剩卧室没有打扫，外婆在午休，准备等她醒了再过去收拾。”陆之樾说。
温迎点点头，给他找了双拖鞋，让他到沙发旁边坐着，她要去阳台晾围巾。
她返回客厅，陆之樾正在剥砂糖橘，见她过来，便递给她一颗。
温迎坐在他身边，橘子掰开，分给他一半，顺便把手机也分一半过去：“对了，我刚才在群里说了你要转学的消息。”
陆之樾的视线落在屏幕上，正巧许念发来消息：“那咱们六个以后就可以一起上学了！”语气兴奋，毫不生疏。
“好，说吧，没事。”他继续剥砂糖橘，将白色的橘络一点点摘掉，放在面前铺好的纸张上。
温迎靠在枕头上，又回复了几条消息，扭过脑袋：“你想出去玩吗？许念说溜冰场有比赛，奖品是一堆熊。”
陆之樾看向她，随后又看了一眼手机，依旧回答：“好。”
新的橘子送到嘴边，温迎张开口咬住，从沙发上爬起来，声音含糊地道：“不想出门的话可以不用勉强的，嗯……”
她顿了顿：“在家里打扫卫生也不错。”
“不勉强。”陆之樾声线平静，“刚好我也很久没有见到他们了。”
温迎打量他的表情，还想说什么，下一瞬，房门就开始作响，叮咚叮咚的声音伴随砰砰砰，穿插着“迎迎，迎迎”。
全世界只有丁一然会这样乱七八糟地敲门，她放下手机去开门，顺便踹他一脚：“小点声，满春奶奶在楼下睡觉。”
丁一然得意洋洋：“我就知道陆之木在你家，所以没敲他的家的门，直接上楼来找你们了。”
他换鞋进门，站到陆之樾面前就熟练地把手一伸，陆之樾掀起眼帘，还没说话，温迎走过来，又给了他一脚：“先去洗手。”
“洗就洗，谁怕谁。”丁一然走进卫生间快速冲了手，又把手一伸。
陆之樾给了他两颗橘子。
“可以啊，你变大方了。”丁一然满意地撸起袖子，“那我也来陪你剥一剥吧。”
温迎回复了群聊消息，给自己和陆之樾也报了名，许念提议在她家汇合，没过多久，剩下的三个人就赶到了，把陆之樾和丁一然合力剥好的橘子山扫荡得一干二净。
“我真是……”丁一然正准备拍照，哪想到强盗破门而入了，目瞪口呆。
他锁定目标，突然窜起来摇晃方睿的肩膀：“把我的橘子吐出来！”
“我就吃了一颗。”方睿被摇得头晕眼花，“怎么不让她们也吐？”
“因为你说你不来，没有准备你的份儿。”许念在旁边道破真相。
方睿只得说了句“好吧”，缓缓地抬起了手。
眼看着他的手要伸向嘴边，丁一然大惊失色：“我就是随口一说，你还真准备扣自己嗓子眼？”
宋子怡抱着拳请求他收手，言辞恳切：“别这么冲动，地上的鞋印已经够多了，再加一滩呕吐物那还了得。”
方睿：“……”有时候真的想不通，到底是这群人傻，还是他们故意把他当傻子？
“眼镜歪了，扶一下眼镜而已。”他说着，坐到沙发上准备剥橘子还回去。
“去洗手。”其余几人异口同声。
“……”方睿漠然地起身，往洗手间走，“受不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