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说什么?”温知熠强撑起身子问道。
江绾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模样,犹豫了一瞬,还是回道:“他说……温着猝逝了。”
榻上人听后瞬间昏倒了过去。
屋外呜咽声断断续续的,军医急着上前,却又不得不止住步伐。
江绾双手托着温知熠有气无力的大掌,顺着他筋脉分明的手背一路下滑,触及了许多细小的伤痕。
她心头触动,但面上又掩饰不住笑意。
这个她视为洪水猛兽的政敌,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倒下了。
江绾拉过温知熠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目光细细地在他的五官上刻画着,自此之后,他这把利刃,便只会属于她一个人了。
“哀家有先前楚贼府上的雪蛤玉容膏配方,用最好的药材,势必让秦国公恢复如初。”
“是。”军医应声,望向榻上形容枯槁的男人,心里直叹气,怕是皮肉可医,心疾难治了。
杏花飘落,临关督军府内满地雪白,江绾陪着温知熠同从兖州赶来的温氏族人一起,送走了温箸的尸骇。
这段日子,众人都道他们二人重修旧好,只是每当温箸的随行问起他们曾派出的信使是否抵达江绾的军营时,唯有否定。
七名经验丰富的信使,竟就这么不知所踪了。
可就算温知熠会信,温氏族人也绝不会信的。
“娘娘,午膳后臣见安氏随温霁一同前去探望了秦国公,可约莫一个时辰过后,只见温霁从屋中出来,并未见安氏身影。”
军医的汇报打断了江绾与赵时洲的商讨,她抚了抚发髻上的红绫,思索着他们二人会谈些什么。
“常符的事要紧,温箸已死,任凭安氏再说什么也改变不了如今的局势。”赵时洲出言打岔道。
“安氏去时,可曾带着什么东西?”江绾并不理会他,只抬眼向军医问道。
“自是带了些名贵补品。”军医答道。
江绾闻言起身,她疑心顿起,赵弘生前许给安予霞的那封青诏她是亲耳听送药嬷嬷说过的,奈何当初纵火烧宫时间紧迫,事后寻遍京中也未见中宫掌事的身影。
她也在吴子言回京时问过他,那些以谋反罪抓捕、处死的人家中都没有搜出过青诏。如此,那安予霞临死时唯一可托付的人就只有她的妹妹安颖淑了。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在安氏被定罪谋反后,安颖淑无嗣还能留在温府的原因。
江绾冷笑一声,要怪就怪温霁的存在感太弱,不然她怎么能到现在才想起安予霞的这个好妹妹。
事不宜迟,她抬脚就向门口走去,可堂中的赵时洲却追了出来,低声劝诫道:“您如今贵为太后,怎还与她锋芒相对,她一介罪臣之女只待事后把她抓来问话便是。”
江绾一时语塞,看了眼面前神情恳切的男人,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南阳王府的青诏是南阳王妃送给唐灵的保命符,也是南阳王妃一脉的投诚状。
赵时洲已有许久没有回府,定然是不知道关于青诏的事的,如果她现在与他讲这些,难保他不会生出二心。
“哀家与安氏不共戴天。”说着,江绾便绕过了赵时洲,径直向温知熠的住处找去了。
温知熠休养的地方被她特意安排过,很是清静,放眼院中,几乎见不到人影。她的脚步轻缓,悄无声息地立在窗前,侧耳倾听着里面的动向。
只听几声微弱的咳嗽声后,是衣料摩擦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温知熠言辞激动道:“父亲猝逝,乃是因我......咳咳,是我轻敌,才中了常符的计谋。”
“莫要再蒙蔽自己了!”
屋中女声的音量更是高涨,江绾无意扫了一眼横梁上雕刻的云中仙鹤,确定这声音的主人应该就是安颖淑。
“温相足足派了七位信使,从兖州选了三名骑术极佳的,又从京中府邸挑了四名,杜氏在行军途中,必定四处搜罗军情,怎么可能会单单收不到温府的消息?!”
“我再说最后一遍......此事因我而起......咳咳,是我被俘在先,害父亲忧心,与太后的兵马是否奋进并无关......”
“你还真是大度,连害死你父亲的元凶都可以不追究。”安颖淑一边说着,一边在屋中踱步。
江绾听见脚步声连忙向后隐去,却听她又说:“看来你与我们确实不同路,我与温霁已经达成共识,不论是为了安氏的以前还是温氏的以后,我们都会......总之,这个东西你收好。”
嘭————
江绾听到此处猛然推开了房门,她刚向床榻的方向望去,却见安颖淑似是早有准备一般讥笑着向她看来。
“你果然在偷听。”她的语气嘲弄,抬手晃了晃手中的锦盒。
那个细长的锦盒似是牵动着江绾的双脚,迫使她疾步向它走去,以不容拒绝的力气,硬生生地将盒子从安颖淑的手中拽过。
刺啦一声,木盒滑开,江绾愣在了原地,里面没有什么青诏,只是一条老山参。
安颖淑刺耳的奸笑声从她的身旁响起,山参的根须盘综错杂,似乎在书写着她的失态。
“杜氏,你为什么这么慌张?你在害怕什么?”安颖淑止住了笑意,高声质问道。
“这盒子里该有什么?娘娘您告诉臣妇,臣妇好帮您去取啊哈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如银针刺进江绾的耳朵,让她的双手不自觉发力,指间充血,像是要把这锦盒捏碎。
“午夜梦回时,您可曾有想起过臣妇的姐姐?”安颖淑摊开臂膀,像是动物的本能一样将敌人围在领地之内,她无尽的恨意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她可是很挂念您呢,每晚都在与臣妾诉说着她有多恨!!”
“她尚不满双十年华就死在你的权欲之下!先帝许你椒房之宠、为你虚设六宫,你一介弃妇,到底还有何不满足?为何要对我姐姐痛下杀手,为何要妖言蛊主,灭我安氏满门?!”
“安氏忠心耿......呃...”
啪的一声,江绾直接将锦盒扣在了安颖淑的脸上,她拔出腰间的短剑,抵在她的喉间,神色冷峻。
“你知道哀家要什么。”
从上至下的气压压得安颖淑顿时没了刚刚的气焰,不知是她阴魂不散的姐姐又跟来了,还是这脖间的短剑实在冻人,竟让她不自觉地打了几个战栗。
不过她知道,她死不了。
“臣妇愚钝,太后娘娘,究竟想要什么呢?”她似笑非笑的仰头问道。
江绾看着她这副明知故问的嘴脸,杀心四起,紧握着短剑的手又向前挪了挪。
“娘娘!”榻上人虚弱地开口阻挠,可似乎无济于事。
“娘娘。”
这时,门外又冲进来了一个人,他的大掌一把握住了江绾拿剑的手,蹙着眉摇了摇头。
江绾咬紧牙关,忍着怒意瞪向与她近在咫尺的赵时洲,他们二人明明前阵子还是相看两厌的状态,怎么如今这么......亲昵了?还是说,他来此,就是故意给她添堵?
“娘娘,做事做绝,必遭反噬。”赵时洲垂首在她耳边低语。
他清楚,是江绾放火烧了安氏,加剧了皇城的纷争,让赵弘不得不抛弃安氏这一后援。幽州安氏虽算不得忠心耿耿,但因为江绾的缘故丢了全族的性命也实在是可惜,如今她再这么赶尽杀绝,就实在是有些无理取闹了。
“你......咳咳咳咳咳咳”
温知熠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三人剑拔弩张的气氛,他紧盯着那交叠的两只手,只觉气得喉头紧涩。
江绾闻声松开了持剑的手,从赵时洲的掌心抽出,几乎是飞扑到榻前,关切地问道:“怎么样,可要叫医士来?”
温知熠一边拍着胸脯一边摆手,再次抬头时,面上写满了为难。
江绾读懂了他的意思,假借给他拍背的动作向床榻后面扫了一圈,见没有其他东西,才皮笑肉不笑道:“你说放过她,哀家便放过她。”
她与温知熠对视着,似乎是想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异常一样,一点目光也不曾偏移。
可这满眼的审视温知熠怎么会看不出来,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他临行前的那晚。
她怎么这么不信任他?到底是谁在她面前献上了谗言?他们又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
温知熠的余光不受控地扫向安颖淑身旁的身影,或许是有人妖言惑主?
他们之间横着的东西似乎有些太多太多了.......
半晌,他才支吾道:“温勤年幼......”
“好。”江绾柔声答应。
她差点忘了,她似乎也欠温勤许多。
那个被含沙射影逼疯自尽的温夫人,也是温勤的生母,她若再降罪温勤的继母,那这孩子未免太惨了些。
“呵。”赵时洲闻言冷笑,自讨没趣地走出了屋子,他只道他自己拼死谏言,却还不如病秧子装柔弱咳几声来的实在,回想江绾刚刚那个神情,那可是摆明了想把他一起杀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