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国此地,位于朱雀行宫之畔,正法教出海之滨。
朱明明这位国神什么样的大能没见过?咄咄逼人者众,她都忍得。但杨暮客这笨招让她真的哑口无言。
“紫明上人。您想想……我若以国神之象显灵,回转当今朝堂之意,于祭酒大人合道是利是弊?”
杨暮客鬼影阴沉,盯着审过之外天降杀机。他掐着咒令的手已经开始捻诀,调岁神游神将军降世,继而冷言说着,“贫道想不得那么多。只知她若此关难过,贫道饶你不得。”
“且慢!且慢!上人三思。再看一会,且就一会儿。”
当下朝堂之内,非是只有礼部一干人等欲要杀贾小楼。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女帝朱捷,亦是心怀杀意。三百壮女藏于宫后,只待她一声令下,定要叫那贾小楼血溅三尺。
贾小楼上表完了谏言,默默退至一旁。
朱捷观六部重臣,又看看一旁无奈的黎中堂。
“中堂,贾爱卿所奏可有些道理?”
黎中堂眉眼低垂,“驿路之事,极有道理。各地贫富不均,路政情况好坏不一。多数需由户部拨款工部修缮。不如直接收回朝中管辖,地方再无治理之权。但!各地远近不一,巡查难免照顾不周,一早一晚,一快一慢,皆是不公。地方治理就近解决,乃是不得已为之。”
朱捷一脸茫然,“那中堂大人到底以为,好……还是不好?”
黎中堂一声叹息,“臣以为,好!”
朱捷俏笑之声响彻朝堂,“那路政司衙门,便准了。户部取税,工部修缮,两部各出人选……”
女帝没提监察司,众人不禁去看贾小楼。
贾小楼一脸云淡风轻,毫不在意。今日不查,早晚要查。立了衙门便是胜。
女帝思忖片刻,“吏治之事,依旧由吏部担着。过往考绩,太松些。让贾爱卿忙里忙外,日后要谨慎些。”
吏部尚书只得上前,“臣领旨。”
女帝看着书记女官端上来的谏言,细细盯着经贸司那份谏言。她当然明白平抑物价的重要性,如今朱颜国国运大涨,国中钱多货少,由户部直接下场平抑物价是一件好事。
但若立了一个衙门,日后定下规矩,那勋贵门封地产业便再不能自主,囤积居奇也在没了赚头。这一条,能不能杀……
不够。仅此一条还杀不得贾小楼……
“贾爱卿。”
贾小楼上前一步,“臣在。”
女帝试探着问她,“这经贸司,不若改名市行巡检衙门,由你们监察司担着何如?”
“启禀圣人。监察司乃是陛下言官,为人正直只通刑律考绩,不懂济世之道。以执剑之手执笔,恐不妥。”
女帝只能看向黎中堂,“中堂大人,您以为这经贸司可有用?”
“老身以为无用。物价因缺而涨,因多而贱。不需朝中监管,若皆有户部事事操心,劳民伤财。”
女帝笑着看向贾小楼,“爱卿,中堂大人认为这经贸司不妥。你可有什么说法啊?”
贾小楼默默陈言。
如今朱颜国钱多货少,物价飞涨。百姓若求活,便要卖田产,卖儿女,卖己为奴。诸多勋贵得战后赏赐,手中大把余财,以民生物资敛财并购百姓土地。多有田之民一夜之间沦为佃农。
民生疾苦。
女帝眼睛一眯,此事她早知。但也不过便是苦一时。她其实等着就是贾小楼汇报此事。
一旁的女官瞧见女帝用那指尖丹蔻敲打茶杯,手在后背晃晃。
中宫后院的三百壮女褪去襦裙,从瓮中取出铠甲,拉紧皮绳之音此起彼伏。
杨暮客以天眼,瞧见宫中三百甲准备冲击朝堂。目光盯向朱明明……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去显灵……否则贫道唤来神官。先斩国神,再斩人皇。这朱颜国,我要他换个天,换个理。不就是气运合道,肉身成圣。我这师弟帮她解决万难!”
朱明明终于眼中惶恐,一声尖啸,“上人!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这人道气运聚集之地,小神纵然是国神,也不能贸然冲进去。咱们一起去,去那宫中。若祭酒大人凡身遇险,小神定然一力保她周全!”
杨暮客念咒的丙寅时令都要喊出来。但他龇牙咧嘴地憋住,“那贫道师兄合道怎么办!”
朱明明脚下生云,载着杨暮客便往皇宫飞去,“大能合道您不懂。小神更不懂。但总不能是我等能干预的。求您……好好思量一下。”
“思量个屁!贫道算出来是死劫!丙寅无道人间乱,此欲求神岁执天……”
朱明明上前一个定身术把杨暮客的阴魂定在神国里,“万万不能念,不能念!求您……等一等。”
天地间聚集了一股大漩涡。
无数双眼睛盯着此地……
天道宗的合道真人来了,正法教的合道大能亦在。归云老头背着手,扛着天,静静地看着两位合道。朱雀行宫的主祭和两个祭酒都现身了。亦是在远方云边静静盯着。
着甲之人轻声来到了殿后,只等着女官一声令下。
贾小楼说完一席话,静静地看着女帝。
女帝一声叹,“大战过后,都是功臣。逝者已去唯有功绩可评。生者得小利,本是理所当然……院首之言,将功臣陷于不义,未免矫枉过正啦。”
“臣,军功亦是卓越。臣,不曾要过封赏……”
女帝瞬间眉毛一立!“哦?院首要何封赏?”
如今朝堂上下,贾小楼一言,早就顶过她朱捷千言。
女帝杀心,非是一日而起。
贾小楼是一把又快又利的宝剑。但宝剑两刃,伤人伤己。她为圣人,抓不住剑柄后,又岂能放任贾小楼?若今日不杀,让这贾小楼步步蚕食禁军,登高一呼,死的怕是她朱家血脉。
便是贾小楼没有此心,一路跟着贾小楼冲杀那些将领,那些奉贾小楼为榜样的能臣没有此心吗?
她今日就是要看看,这贾小楼到底要什么封赏!
“臣不缺钱,今日不缺,日后不缺。一路打通了正南无人地的妖精国度。天妖骑将巡视四方,臣可以在南兴建海港,另寻出海口。臣掌握军中过半甲胄营造。更不缺权。臣的封地,一只蚊虫都飞不进去……兵甲强盛,若来时再战,可为我朱颜国卫土一方。遂,臣不求封赏……”
女帝瞬间面色铁青,转而一笑道,“好妹妹。果真是我朱颜国大才。谁能料想千年不听话的天妖鸟舍到你手中如指臂使。你既不要赏赐,何故为难那些只有少少功勋的大臣将士呢?妹妹,将心比心好不好?”
杨暮客的阴魂一分为二,嘴巴被国神封住了念不得敕令。但身子和脑袋拉着丝儿渐渐分开。神国里留个脑袋,狞笑着盯着朱明明。阴魂身子落入皇宫之中,手持一把长剑站在了女帝身旁。
女帝感觉脖颈之间凉飕飕的。
贾小楼抬眼看向女帝,“圣人岂不知臣无退路可走?”
群臣倒吸一口凉气。
黎中堂窟通一声跪在女帝前面,一只手却抓住贾小楼的裙角,死死扯着绷得笔直。
“圣人,院首。莫要在朝堂之上说这儿戏之言……家国大事!慎言!请圣人掌嘴,请院首罪己!”
禁军女将提着长枪站在宫门前,尖刃银光刺眼。
“老身有罪。老身多年来治国无方……致使皇亲横行霸道,致使朝野上下贪腐横行……老身领罪请辞,请圣人恩准!”
贾小楼将裙角从黎中堂手中抽出来,步步登上高台,一跃把装饰长剑取下。一时间所有人都六神无主。
袁母气血迸发,“本帅乃是南国定国公,昌祥公!你逾矩了!”
“本君不准黎中堂请辞,圣人,请你回避。本君要,清君侧!”
袁母气血浑厚,一拳打向贾小楼。女帝一旁的女官一声尖叫,“护驾!”
三百着甲壮女瞬间冲入议政殿。
贾小楼从容地抵挡着袁母的拳脚,一群女官将那面色铁青的女帝护在宝座之上。
外面的禁军也冲入了大殿,长枪短剑同样瞄准了贾小楼。
贾小楼虽然是妖仙真人,当下却仅有凡人之力。一个无头鬼影手持一把长剑搭在朱捷肩膀上,唯有朱捷看得见……她战战兢兢,“妖孽!国出妖孽!杀了贾小楼!朕重重有赏!”
议政殿中,大臣们并未乱成一锅粥。这些女子皆是文武双全,不慌不忙给禁军让开地方。但若有机会上前擒杀贾小楼,这些大官儿也不会嫌弃功劳少。
国神朱明明左右权衡,两难之间。杨暮客的人头在半空飘着。下面那个鬼影拿着一柄阴气化成的宝剑在女帝脖颈旁蹭来蹭去,看得瘆人。生怕这混账上人一不小心把女帝脑袋割下来。
杨暮客这是干啥呢?吓唬女帝。得想办法让女帝知难而退才行,趁着还没打成死结……杨暮客这烂招也算不得已而为之。
玉香真灵飞入神国。早在朱明明潜入皇宫这大妖早有察觉,开口冷冰冰地说,“朱雀行宫祭酒合道大业之初,还请国神莫要干预!”
待她看见杨暮客竟然留了一个脑袋在此飘荡瞬间愣住。道爷不回山,跑这儿来作甚?她转念便想个通透,却又不敢言明祭酒早有安排。
杨暮客见玉香飞进来,自己只剩一个脑袋在上面。顿时气得磨牙,在这婢子面前又丢丑了。
朱捷伸手一摸,手上全是血。她何时被人割颈了?慌张地大呼小叫……
朱明明眼疾手快,一指打飞了杨暮客的阴魂。她已然顾不得以下犯上。否则朱捷定要被杨暮客吓死,那才是天大的罪过。
玉香真灵飞去神国,肉身仍留在监察院室内。蟒蛇真灵默默看着主子遭人围攻,却并未所动,因为必胜。
莫不是杨暮客算错了?
当然没错。他算的就是天降杀机,是贾小楼逃不脱的杀劫。
贾小楼面对袁母的拳脚节节败退,众多卫兵和三百壮女前后围攻。
禁军打开宫门,让京都府传信的信使进来……
“报!蕊承夫人家被天妖屠戮,无一活口!”
贾小楼游刃有余,“臣已查清,蕊承侯私通诸育院,将适龄女子买走,去她家中为奴,如今已经买三十九人,二十余人已经成才,武艺非凡。曾出言劝诫。但其人不听……养死士,目无国法。抄家之罪。用度一应皆是逾制。抄家之罪。收容农奴,其下藏匿人口数千。斩首之罪。数罪并罚,满门抄斩!臣为监察院院首,有先斩后奏之权。今朝下令,肃清京都。袁母……你与我斗。圣人,您要杀我。那我便将京都杀干净。之后天妖卫队会沿官道一路外巡,将所有罪户尽数铲除……只需我一声号令,诸位家中老小许是能多活一时半刻,尔等也有立功赎罪的机会……杀我?还是让我把朱颜国杀干净。尔等细细思量。”
女帝瞪着血红的眼珠子,“贾小楼,你的权是朕给的……朕……”
贾小楼冷眼看向朱捷,朱捷遍体生寒。
只要朱捷敢说出来那句,取缔官职贬为庶民。那便坐实了朱捷是个昏君,无凭无证构陷忠臣。她贾小楼造反合情合理……这朱颜国便有了一天二日的理由。
两个禁军冲到贾小楼身旁。本来都是剑指贾小楼。但忽然一个禁军拦住了同袍。
当的一声,“将军一心为国,不是贼人。”
那禁军瞬间被乱枪刺死。
杨暮客的阴魂脑袋默默地看着朱明明。朱明明不知所措……
这就是杨暮客掐算到的,天降杀机……一国都要落入尸山血海之中。贾小楼会骑着巧缘,妖风阵阵屠戮人间。那时贾小楼将缔造一个以杀止杀,杀无止境的国度。而贾小楼合道虽成,却杀孽无边。最终定然会死在天劫之下。
朱明明无奈地解开对紫明上人的封禁。
地上的阴魂一跃和脑袋合二为一……
“小看了贫道五十年的寿命?贫道不能泄露天机,但有必须阻止的理由。想来国神也看出来了。现在地上的兵卒伤不到我师兄分毫。她能从容躲过,是因为贫道和她气运合一。但凡她受了一丝伤,自己见了血。这位朱雀行宫祭酒的庚金杀念一放。贫道拦不住,这天下间,少有人能拦得住。您……准备显灵了吗?”
朱明明眼睛一闭,打开顺国。
女神神光照耀宫廷。她的化身一步步走到贾小楼身旁。
女帝心中畅快,大笑一声,“方才此女御使阴魂,欲要行刺朕。国神显灵快快惩治她!”
然而国神朱明明却躬身跪拜,“请贾圣收手……莫要让此间再无回转余地。”
纷乱的议政殿和殿外的喊杀声瞬间变为一片死静。
宫门中冲进来一个传令官,又有两家满门遭屠。
一个丰腴女子目眦欲裂……
搬空外一个白枭妖仙嘿嘿一笑,这亦是朱雀行宫祭酒。他指尖一勾,一股阴火从那丰腴女子身上浮起。邪火染心智。此女冲上前拿起地上的禁军长枪便要刺杀贾小楼……
杨暮客的阴魂从神国里走出来。他此时便要为贾小楼担当一分。
阴魂好似一根面条落在地面,些许从殿门照进来的阳光烫得他浑身冒烟。指尖夹住凡人的长枪,弹出气团落在此女喉间。此女气血回流,呼吸暂停,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