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头山口的寒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味。戚福带来的最后一批预备队化作沉默的礁石,矗立在磨寨那破烂不堪却被人用巨大山石死死封堵的寨门前。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三十余具磨寨喽啰的尸体,血还未冷透,染红了积雪。戚福的刀太快,快得没给这些人留下任何开口求饶或辩解的机会。
扑空的两处巢穴带来的焦躁与时间流逝的紧迫感,啃噬着每一个走寨汉子的心。戚福面沉如水,目光如万载寒冰,死死盯着那堵由巨石和粗木胡乱堆砌的寨墙。
波峰带着一队精悍士卒气喘吁吁地赶到,看到紧闭的寨门和地上死尸,眼中怒火升腾,咆哮道:“少爷!攻寨吧!砸开它!”
话音未落——
“嘎吱……吱呀……”
令人牙酸的木轴摩擦声从寨内高处响起!一根粗壮的、临时砍伐的原木杆子,从寨墙后方缓缓升起!
杆顶,赫然绑着一个人!
正是刀路!
但此刻的刀路,哪里还有半分昔日悍勇的模样?如一个被扯烂的破布娃娃,浑身是血,衣袍破碎,裸露的皮肤上布满鞭痕与冻疮,左耳不翼而飞,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豁口。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双手——左手小指和无名指的位置,只剩下两个血肉模糊、尚未完全结痂的断口!鲜血顺着指尖缓慢地滴落。他低垂着头,气息微弱,生死不知!
“刀路!”波峰目眦欲裂,发出悲愤的嘶吼!所有走寨汉子瞬间红了眼,刀枪齐举,怒吼震天!
“安静!”戚福的声音不高,却像一盆冰水,瞬间压下了所有躁动!他死死盯着寨墙垛口后缓缓现身的那个人影。
磨寨寨主,凃九风!
他佝偻着背,站在垛口后,仅存的右眼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烁着浑浊而阴毒的光芒,眼神更似躲在阴暗处的毒蛇。他遥遥与戚福对视,嘴角咧开一个充满嘲弄与恶意的笑容,声音嘶哑地穿透寒风:
“戚少爷!好快的刀!老子的看门狗,让你宰得挺干净啊?”他用手杖指了指杆子上如同血人般的刀路,“可惜啊,你最想要的人,还在老子手里提着呢!”
他故意顿了顿,欣赏着下方走寨人愤怒却无可奈何的表情,慢悠悠地继续道:
“想攻寨?行啊!老子就站在这儿看着!不过……”他脸上的笑容陡然变得狰狞,“……只要你的人敢碰这寨墙一块石头,老子就敢把这杆子一放!让你这兄弟,从这十几丈高的地方,‘啪唧’一声……摔成一滩肉泥!你信不信?!”
戚福的手在身侧猛地攥紧,指关节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声!胸膛起伏,眼中怒火几欲喷薄而出,但脸上却强行维持着冰封般的平静。
看到了凃九风眼中的得意,那是一种吃定了他不敢轻举妄动的嘲弄。
“凃九风……”戚福的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冰冷沙哑,“你要什么?”
“哈哈哈哈哈!”凃九风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痛快!我就喜欢和聪明人说话!老子不为别的,就为寨子里几百口子讨口饭吃!被你们逼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眼看就要饿死了!”
他伸出手指,对着戚福比划着,狮子大开口:
“十车栗米!颗粒要饱!再加五车……不,十车生肉!要肥的!活物活猪更好!”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是贪婪的绿光,“东西送到寨门口,老子验过货,人……自然还你!”
漫天要价!这胃口足以掏空走寨大半存粮!戚福心中杀意沸腾,要将牙齿咬碎!但他知道,此刻翻脸,刀路必死无疑!
就在这气氛凝固到极点时,一个心腹手下借着查看地上尸体的掩护,迅速贴近戚福,声音压得极低、语速极快:“少爷!丁爷那边有消息!他带人从后山‘鬼愁肠’石缝里的秘道摸进去了!请您务必再拖上一盏茶功夫!”
秘道!鬼愁肠!汪满春的情报!
一丝难以察觉的锐芒在戚福眼底深处闪过!他紧绷的身体极其细微地放松了一丝。
“胃口不小……”戚福抬起头,迎向凃九风那得意的眼神,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丝极其难看、带着隐忍的“妥协”之意,“十车栗米,十车肉……凃寨主,你这是要掏空我走寨啊!”
“掏空?”凃九风嗤笑一声,“总比饿死强!戚少爷,是粮食重要,还是你兄弟这剩下的八根手指头……哦,可能还有十根脚趾头,重要?”他故意晃了晃手中的一根绳索,那绳索正连着悬挂刀路的木杆!
“好!”戚福仿佛被逼无奈,猛地一咬牙,“我给你!但东西需要时间筹措!”
他一边故意大声说着拖延时间的话,一边暗中对身边几个机灵的手下使了个眼色:“波峰!立刻回寨!通知粮仓,把所有栗米装车!再去牲口圈,挑最肥的野猪!” 手下会意,立刻飞奔而去——当然是去调动预备队,准备最后的强攻!
“哈哈哈!识时务者为俊杰!戚少爷爽快!”凃九风见戚福“服软”,心中狂喜,独眼中闪烁着狡诈与贪婪的光芒,“老子就在这儿等着!不过戚少爷,你可快着点!老子这手……可有点抖!万一绳子没抓稳……”
他故意拉长了音调,威胁之意不言而喻。戚福只是沉默地盯着他,在计算着时间。
每一息,都在刀尖上跳舞!
突然——
“唔……”一声极其微弱、痛苦却带着挣扎的呻吟,从高悬的木杆上传来!
刀路!竟然在这极度虚弱和剧痛中,被寒风吹得短暂清醒过来!
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捕捉到了下方戚福的身影!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与求生欲瞬间涌上心头!
“少……少爷……”嘶哑地、用尽全身力气想喊,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流声。
这轻微的动静,却打破了僵局!
“妈的!还没死透?”凃九风被刀路的动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咒骂一声,扭头看向杆顶。
就是现在!
“轰隆——!!!”
一声远比寨门被砸更沉闷、更恐怖的巨响,猛地从磨寨内部、靠近后山的方向轰然爆发!仿佛大地被撕裂!
紧接着,是山崩地裂般的震动!整个磨寨简陋的寨墙都在剧烈摇晃!
“杀啊——!!!”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火山喷发,瞬间从寨子深处、后山方向汹涌传来!那是丁阿牛的咆哮!只见磨寨后寨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混乱的尖叫、凄厉的哀嚎、兵刃撞击的铿锵声炸开!
“怎么回事?!”凃九风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被极度的惊骇取代!猛地回头望去,寨内火光熊熊,人影憧憧,杀声震天!后寨方向,丁阿牛的身影,正挥舞着手中劈柴刀,砍瓜切菜劈开挡路的磨寨匪徒,带着走寨的虎狼之师,向着寨墙主楼方向狂冲而来!
“秘道?!鬼愁肠?!”凃九风瞬间明白了!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中了戚福的缓兵之计!
“戚福!你使诈!”凃九风发出绝望而怨毒的嘶吼!猛地转身,那只独眼瞬间被疯狂的血色充斥,手不顾一切地抓向那根控制刀路木杆的绳索!他要同归于尽!
“晚了!”一声冰冷的厉喝在寨墙下炸响!
在爆炸声响起、凃九风分神的同一刹那,戚福的身影已然化作一道离弦之箭!他根本无需下令强攻寨门!在所有人都被寨内剧变吸引的瞬间,他足尖猛地点地,身体沿着陡峭的寨墙阴影疾掠而上!那看似光滑的墙面,在他脚下有了无形的阶梯!几个起落,竟已腾空,悍然落在凃九风所在的寨墙垛口边缘!
“死!”
戚福的腰刀化作撕裂寒风的致命匹练!刀光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目标并非凃九风抓向绳索的手,而是他佝偻的脖颈!
凃九风只觉一股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笼罩全身!下意识地想躲,但戚福的速度太快了!
“噗嗤!”
刀锋入肉的声音轻微而瘆人!一颗带着惊骇、绝望与怨毒表情的头颅,在刀光掠过,冲天而起!无头的尸身保持着抓绳的姿势,脖颈断口处喷涌的血泉涌动,在寨墙昏黄的火光映照下,凄厉无比!血雨洒落,淋在下方挣扎的刀路身上!
凃九风那佝偻的身体晃了晃,轰然栽倒!
戚福看也不看那倒下的尸体,反手一刀!
“铛!” 一声脆响!
那根控制木杆的粗绳应声而断!
“刀路!”戚福一声低吼,身影扑出!在木杆带着刀路急速下坠之前,强壮的手臂死死扣住了刀路那残缺的手腕!巨大的下坠力让戚福脚下的积雪猛地一沉,腰身一沉,硬生生将刀路下坠之势稳住!
“少爷……”刀路虚弱地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戚福,嘴唇翕动,眼中是劫后余生的复杂光芒。
此时,丁阿牛带着人狂冲上寨墙,正好看到戚福救下刀路的这一幕。
“刀路!”丁阿牛看到刀路的惨状,更是须发皆张,“磨寨的杂碎!一个不留!”
“杀——!为刀路报仇!”走寨的汉子爆发出震天的怒吼,虎入羊群,向着因寨主身死而彻底崩溃的磨寨残匪席卷而去!血腥的清算,在火光冲天的磨寨废墟上,全面展开!
戚福小心翼翼地将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刀路交到冲上来的兄弟手中:“快!送回寨!找最好的药!不惜代价!” 他转头看向已成炼狱的磨寨,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寒铁之色。
凃九风的头颅滚落在肮脏的雪地上,那只独眼圆睁着,凝固着临死前的惊骇、怨毒与难以置信。他用尽心思的算计,最终只换来戚福这快如雷霆、狠如毒蝎的一刀!磨寨的覆灭,伴随着凃九风的人头落地,又一抹被铁血浸透的残酷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