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谢玉琰的院子里。
张氏突然从梦中惊醒,睁大眼睛半晌才回过神。
丫鬟谢芳听到动静快步走进来:“张娘子,您怎么了?”
张氏摇摇头,看向窗外,她梦到阿琰与王晏定亲了,但是出了些乱子,而且都是因为她……
谢芳见张氏不说话,忙去倒了一杯水送到张氏面前。
张氏喝了一口,看向谢芳:“阿琰那边歇下了吗?”
谢芳道:“大娘子方才还在与冯娘子说话,刚睡下不久。”
张氏点点头:“难为阿琰了。”寻常人家的闺女,现在都该为自己的婚事忙碌,阿琰却还在安排手中的各种事务,尤其刚回到汴京,瓷行那边有许多商贾要见她,向她讨主意,只怕家中随便一个人,都比阿琰更了解,王家来求亲的事,到底准备的怎么样了。
谢芳猜到张娘子在担忧什么,低声道:“咱们要买的东西都买好了,该办的也都吩咐下去了,暖房那边的花草明日就能送到,一定不会怠慢贵客。”
张氏应声,她其实想说的不是这个,事情没办妥当之前,也没法与旁人提。
“回去歇着吧,”张氏吩咐谢芳,“明日还有别的要忙。”
谢芳和谢贞两个丫头,买回来的时候面黄肌瘦,目光也有些呆愣,这段日子明显好多了,两人脸上都长了肉,眼睛也逐渐清亮起来。
家中有许多事,也逐渐让她们知晓,两人平日都很用心,嘴也很严,家中搬迁的那段日子,两个人都规规矩矩,即便有雇工进出,她们也不会上前与他们闲聊。
当时带两个丫头和两个小厮回来的时候,她特意让阿琰看了一眼,阿琰没有功夫去想这些,只让于妈妈帮她一起管教。
于妈妈就说,少了点伶俐,好在性子踏实,教一教可以来内院。
不得不说,于妈妈的眼光很好。
想到这里,张氏又叹口气,阿琰没来之前,于妈妈在何氏身边时,不过就是一个让人厌烦的老奴,现在却能活得这般通透。
阿琰改变了身边许多人,所以就算再难,她也得将这桩事做成。
张氏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刚亮,她立即起身梳洗,然后去灶房做饭菜。
杨钦练了半个时辰拳脚功夫,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还没说话,先被张氏伸手阻止:“你阿嫂歇在了小院子,莫要大声说话,免得打扰她。”
小院子离灶房很近,但这里也更暖和,谢玉琰看着账目和书信,困倦了也懒得走回住处,干脆就睡在了暖阁里。
杨钦听得这话,立即放轻脚步,就连吃饭也比平日要小声许多,直到谢玉琰从屋中走出来,杨钦才放下饭碗,快步向谢玉琰跑去,即将到谢玉琰身边的时候,还欢喜地翻了个跟头。
谢玉琰显然没料到杨钦还会如此,不禁停下脚步,张氏埋怨杨钦:“莫要闹你阿嫂。”
杨钦眼睛很亮:“阿嫂看我的身手是不是比之前好了许多?”
谢玉琰点头:“除了与苏满他们一同操练,你还自己练了拳脚?”
杨钦应声:“王……郎君说等我熟练那些动作,他就能接着往下教我。”其实是,王晏说要查看他操练的结果,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在王晏面前丢脸。
谢玉琰拿出帕子擦了擦杨钦额头上的汗水:“既然是慢功夫,也不宜太心急,你还小,那弓又重,练早了反而伤筋骨。”
杨钦听着阿嫂这些嘱咐的话,心里格外欢喜,他就喜欢这样,每日去书院,回到家里就能看到阿嫂和阿娘。
阿嫂处置事务的时候,阿娘经常在一旁做针线,他也会凑过去听一听,阿嫂与管事说话的时候,也不避着他们,有时候阿娘没听明白,还会向他问这问那。
这样的日子可能很快就要没了,杨钦每次想到这里,都会觉得心里发沉。
张氏正要让人摆箸,门房过来禀告:“大娘子、张娘子,长房的四郎君来了。”
杨氏长房只有四郎杨疆一个儿子成人,谢玉琰离开大名府的时候,杨疆帮着杨明德管着瓷窑。随着向榷场和福建运送瓷器之后,大名府、礠州的窑口格外忙碌,所以就算运送瓷器,也用不到他们父子,唯一的可能就是,杨疆是为她而来。
谢玉琰下意识地看向张氏。
张氏没有避开她的视线,而是向她点了点头,显然知晓这桩事。
很快杨疆被带了进来。
“婶娘,六……大娘子。”杨疆向张氏和谢玉琰行礼。
谢玉琰听着这称呼的变化,心中有所猜测。
杨疆顾不得歇息,就从怀中取出一只布包递给张氏:“我爹让我将这个交给婶娘。”
张氏想要伸手去接,又觉得不太好,迟疑片刻,还是亲手将布包打开,露出里面的册子。
谢玉琰看过去,那是杨氏一族的族谱。
张氏显得有些紧张,她将族谱打开,找到了他们这一支,目光停留在一处,先是松了口气,然后露出复杂的神情,不过很快就完全被喜悦所替代。
“阿琰,你看。”张氏递给谢玉琰。
谢玉琰在族谱上看到了杨绎的名字,杨绎妻那里应该记着她的名讳,不会现在已经被划去。
谢玉琰转头去看张氏。
张氏点头道:“我早就想如此了。阿琰是在不知情的时候,被送来我家,稀里糊涂地与我儿结了冥婚,我也知晓阿琰可能不在意,但……一个女子嫁与谁,怎能这般儿戏?”
以阿琰的性子,做什么都该有个心甘情愿才对,想想王大人,小心翼翼陪在一旁那么久,才换来阿琰的应承,她的儿子何德何能要成为阿琰的夫婿?
承认那桩冥婚,他们又与谢家和掠卖阿琰的焦大有什么区别?她既已知晓所有经过,就不能继续装糊涂。
之前是她太过软弱,也是害怕阿琰离开他们母子,可凭什么就要这样拴住阿琰?靠六郎的脸面,还是他们与阿琰的情分?
如果是靠情分,就更要为阿琰着想。
所以,在林夫人登门之后,她就下定决心,要立即着手办这桩事。
张氏郑重地看着谢玉琰:“我们母子与阿琰相识……其实不太好,因为阿琰那时被人加害……但我们将来一定会很好,所以这个结必须得打开。”
“如果能有什么能将我们一直连在一块,那一定是别的原因,总之一定不是因为这个。”
说到这里,张氏深吸一口气:“阿琰也知晓了自己的婚事,那么,让这一桩……也有个了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