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梆子敲过三遍,宁远侯府正厅烛火摇曳,在青砖地上投下明明灭灭的暗影。
顾偃开的指腹反复摩挲腰间玉带扣,鎏金宫灯映得他眼底泛起冷光,忽而重重一叩檀木桌案:\"可遣人去唤二郎了?再过两刻须得出发了!\"
小秦氏半倚湘妃竹榻,团扇轻摇间茉莉香若有似无。
她垂眸望着扇面上的并蒂莲,唇角勾起温婉笑意:\"老爷放心,天不亮就着人去了。只是二哥儿读起书来没个时辰,昨儿掌灯时还瞧见书房亮着灯呢。\"
她纤长指尖叩着扇骨,语气里满是怜惜,\"这会子只怕还困在周公梦里,若真起不来,倒不如让他好生歇着,莫要累出个好歹。\"
青铜兽炉中青烟袅袅,顾偃开眉心拧成川字,对于妻子小秦氏的话,不置可否?
嘉佑帝近年广召勋贵子弟入宫,分明是要为朝廷物色栋梁。
往年二郎远游,都是幼子廷炜领着四房五房堂兄做旁席。
如今二郎归来,若是大郎不列席,这主位本该由他坐。
可看妻子这模样,怕是不想让二郎在圣上面前露脸。
\"父亲,孩儿也想同去赴宴。\"
角落里传来沙哑却坚决的声音。
顾廷熠扶着雕花椅扶手缓缓起身,苍白的脸上浮起病态的潮红。
“熠哥儿你的身体…”顾偃开有些顾虑道。
顾廷熠看着父亲语气坚定的说道。
\"父亲,太医说只需少饮酒浆,孩儿定不会失了顾家体面。\"
“大郎多年未入宫,也该去见见世面了!”
顾老侯爷顿了顿还是同意了大儿子的请求。
他看出了自己家这大儿子有入仕的想法。
小秦氏捏着团扇的手骤然收紧,扇面上的并蒂莲被掐出褶皱。
她原打算让亲儿子顾廷炜独领风骚,如今大郎横插一脚,若再加上顾廷烨......
正思忖间,檐下铜铃骤响。
仆人气喘吁吁奔入厅中:\"回禀侯爷,二少爷房中无人!被褥平整,似是一夜未归!\"
\"逆子!\"
顾偃开拍案而起,震得案上茶盏叮当作响,\"国宴何等要紧!怕不是又醉倒在哪家秦楼楚馆!眼里还有没有家规国法!\"
小秦氏垂眸掩住眼底笑意,指尖轻拍顾偃开颤抖的后背:\"侯爷消消气,二哥儿许是读书太晚,在外将就了一夜,我立马派人去寻他......\"
\"不必替他开脱!\"
顾偃开挥袖甩开她的手,\"备车!即刻出发!\"
转身时瞥见儿子以及侄子们各异的神色,心中烦闷更甚。
大郎天赋高却病弱,二郎虽有才却纨绔不自爱,幼子又被后宅教得唯唯诺诺。
这宁远侯府的担子,日后该托付给谁?
…
齐国公府垂花门内,金丝楠木屏风前。
齐国公将鎏金请柬递给平宁郡主,面上带着几分凝重:“此次正旦宴,外国使臣竟比往年多出三成,就连一向奉辽国为正朔的高丽、扶桑都遣了使团来。”
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平宁郡主斜倚着猩红软缎靠枕,指尖慢条斯理地转动着翡翠护甲:“不过是见大周边境安稳,想来讨些好处罢了。”
她话音未落,屏风后转出一袭深蓝襕衫的少年,正是齐衡。
“父亲说得是!”
齐衡眉眼间尽是振奋,玉冠束起的青丝随着动作轻晃。
“镇海侯以文臣之身领军西疆,三战三捷逼得西夏两头称臣纳贡,当真是我大周学子的楷模!”
平宁郡主神色一冷,捏着护甲的手指关节泛白:“楷模?不过是踩着西夏人的白骨上位罢了。”
她嗤笑一声,指甲划过红木桌面,发出刺耳声响。
“年少成名,身居高位,看似风光无限,可徐家根基浅薄,这些年在西疆大刀阔斧的改革排除异己。
得罪的旧党勋贵世家能列满半条朱雀大街。
他日若失了圣宠,那些蛰伏的世家们,怕不是要将他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齐衡张了张嘴,还欲辩驳,却被平宁郡主抬手打断:“衡儿,今日赴宴的宰辅公卿众多。”
她起身逼近,凤目里满是严厉。
“休要学那徐家子整日招摇,须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你只需守着本分,莫要多言,莫要多事。”
齐国公见状忙打圆场:“夫人也是为你好,这朝堂之上……”
“母亲父亲放心,孩儿省得。”
齐衡垂眸应下,眼底却仍有不甘。
他望着窗外飘飞的细雪,忽想起前日在汴京小报上读到的西疆战报。
徐子建在西疆平夏城头写下“犯我大周者,虽远必诛”时,可曾畏惧过树敌?
卯时三刻,晨光才堪堪爬上盛府西角门的飞檐。
…
王若弗站在如兰闺房的鎏金铜镜前,指尖捏着枚珍珠发钗,将女儿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铜镜映出她眉间藏不住的紧张。
\"如儿,你且仔细听着,待会儿入了皇宫,切不可像往日般莽撞。
皇后娘娘最喜端庄守礼的闺阁女子,你须得谨言慎行,莫要让旁人看了笑话,失了盛家的颜面。\"
如兰扭着身子躲开母亲的手,杏眼圆睁,嘟囔道:\"母亲整日就知道说这些!女儿又不是三岁孩童,还能不知礼数?况且,女儿本就不是那等扭扭捏捏的性子,何必装模作样!\"
她抬手抚了抚身上的淡黄色褙子,衣料上的缠枝莲纹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这衣裳虽好看,却紧得很,勒得人难受。\"
王若弗闻言,脸色一沉,抬手轻轻拍了下女儿的手背,\"你这丫头,越发没规矩了!这可是我特意寻了苏绣坊的巧匠,照着宫里的样式做的,端庄又雅致。
你且忍一忍,莫要坏了大事。
今日这场宴会,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是失了分寸,往后还怎么说亲?\"
如兰撇了撇嘴,小声嘀咕:\"说亲说亲,女儿还不想这么早嫁人呢!\"
王若福继续叮嘱道,\"如儿,今日平宁郡主也会去参加宴席,你须得好好表现。\"
如兰的眼神闪过一丝不悦。
\"母亲少惦记那齐小公爷。
咱们盛家虽也是官宦人家,但与齐家终究有差距。
女儿倒是觉得寻个家世相当、人品端正的郎君才是正经。”
王大娘子瞪了小女儿一眼。
“既然你大姐姐能遇到徐姑爷,你可是盛家嫡女,又不比别人差许多,为何不敢争一争?”
如兰小声嘀咕道。
“那些豪门君贵的婆婆们个个都刻薄刁钻的很。
可不是每个人都像大姐姐一样能够嫁到侯府过得尊贵又体面!\"
…
与此同时,林栖阁内,袅袅熏香萦绕。
林噙霜正亲自为墨兰梳妆,她纤细的手指灵巧地穿梭在女儿乌黑的发丝间,将头发高高盘起,插上一支镶着红宝石的步摇。
\"我的墨儿,今日这宴会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京中不少豪门贵公子都会出席,你可要好好把握。\"
墨兰对着铜镜,看着自己身上那套艳丽的红色雪花肥牛褙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母亲放心,女儿省得。元若哥哥一表人才,又出身显赫,若是能与他结亲,咱们母女在盛府可就扬眉吐气了。\"
林噙霜轻轻捏了捏女儿的脸颊,眼神中满是算计。
\"齐小公爷自然是好,但也不可只盯着他。
这世上优秀的郎君多的是,你且多与其他公子接触,广撒网,才能嫁入豪门勋贵。\"
她凑近女儿耳边,低声道,\"听说英国公府的二公子也会来,他日后可是要承袭国公府爵位的,前途无量......\"
“娘放心,女儿省得!”
墨兰眼睛一亮,心中暗暗盘算起来。
而在寿安堂,明兰正端坐在盛老太太身边,任由丫鬟为她换上那套淡粉色褙子。
衣料轻柔,绣着几枝清雅的玉兰,素净中透着几分灵动。
盛老太太仔细端详着明兰,苍老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肩头,眼中满是疼爱与担忧。
\"明丫头,此次正旦宴会不比寻常。
便殿皇后娘娘设宴,外国使节女眷里必然藏龙卧虎,你且记住,万事莫要强出头。
你行事越低调越好,莫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明兰乖巧地点点头,轻声道:\"孙女明白,有祖母的教导,孙女定会小心。
只是想到祖母不能同去,孙女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盛老太太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我这把老骨头,没个诰命在身,去了也是惹人笑话。
你且安心去,好好替祖母见识见识这国宴的风光。
但切记,祸从口出,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
明兰将头靠在盛老太太肩上,\"孙女记下了。
祖母放心,孙女定会护好自己,早些回来与您说宴会上的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