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残部的将领们纷纷转头,看向队伍最前方的绍临深。
这人穿着一身玄色铠甲,铠甲上还留着去年守边关时的刀痕,腰间佩着顾老将军生前送他的佩剑“逐风”。
他是顾老将军最信任的副将,也是如今顾家军中官职最大的人,他的一句话,就能决定接下来的一切。
绍临深却像是没看见眼前的混乱,只是抬手揉了揉左耳,眉头微蹙,声音不大不小,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说给身边的亲兵听:
“我怎么突然就听不见了?难道是昨夜吹了风受寒不成?来人呐,快请个大夫来本将军看看。”
话落,他又语气惆怅道:
“唉,也不知顾将军的尸首是否已经入棺,今日本该送她一程才是。”
说罢,他径直转身,背对着身后的混乱与厮杀,脚步沉稳地朝着城西的方向走去,对那些朝臣的呼喊求救充耳不闻。
顾家军的将士们瞬间顿悟,纷纷收剑入鞘,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通路。
任由那些平日作威作福的贪鄙官员,在百姓怒潮里翻腾挣扎,一概由着他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太阳渐渐升高,照在京城的城楼上。
当最后一个梁国官员被百姓按在地上时,京城的天,彻底改了模样。
立国三百余年的梁国,从太祖皇帝打下江山,到如今穆氏皇族被百姓推翻,终究是一朝倾覆,像被风吹散的烟尘,没了踪影。
顾家军站在城门口,看着眼前的乱象渐渐平息,知道事已至此,再无退路。
他们既已拦了銮驾、默许百姓杀官,“反贼”的帽子早摘不掉了,不另立朝廷,即便北狄不来,他们与全城百姓事后也难逃一死。
不等绍临深反应过来,几个手脚麻利的士兵已经冲进銮驾,把新帝身上那件尚带着血迹的龙袍扒了下来,快步跑到绍临深面前,不由分说裹在他身上,语气恭敬又带着点狡黠:
“将军,天凉,加件衣。”
绍临深慌忙伸手去扯身上的龙袍,连连推辞:
“你们这是做什么?这龙袍岂是我能穿的?穆氏虽亡,可我曾是梁臣,穿龙袍就是僭越!
尔等这不是陷我于不忠不义吗?万万不可……”
他的话音未落,周围突然“扑通”一片声响。
刚才还在收拾残局的百姓,不知何时都围了过来,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全都跪在地上,膝盖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
他们仰着头,望着绍临深,眼神里满是恳求,齐声喊道:“求将军登基,救救我们!”
喊声响彻城门,连风都似的停了。
绍临深望着满地跪着的百姓,又看了看身边眼神坚定的顾家军将士。
他终是长叹一声,伸手按住肩上快歪掉的龙袍,无奈又带着点认命般地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点哭笑不得:
“你们……可真是害苦了朕。”
——
此次登基没有盛大的仪式,只是在城楼上摆了张桌子,绍临深穿着那件沾血的龙袍,接受了百姓和将士的跪拜,算是成了新帝。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顿京城。
命部下带着人,把那些还活着的、民怨沸腾的官员全部收押,关进水牢,逐一审讯定罪。
其中贪赃枉法的抄家,欺压百姓的流放,手上沾过百姓血的,直接斩了;
接着,又让人暂且收殓了末帝穆氏的尸首,以王侯之礼安葬在京郊的皇陵旁,算是全了最后一点君臣情分;
最后,彻底接管京城的军务,清点粮仓里的存粮,收整散落在各地的兵马,日夜操练,城门上的旌旗,也换成了“绍”字。
不过三日,北狄大军果然来了。
十数万骑兵密密麻麻围在城外,黑色的旌旗遮天蔽日,马蹄声震得地面都在颤,气势骇人。
城中的军民虽因新帝登基而同心协力,家家户户都拿出存粮支援军队,青壮年也主动上城守城,可面对这般悬殊的兵力,心底终究还是没底。
毕竟,如今另存的顾家军加上收整的残兵和青壮,满打满算也才五万余人,怎么敌得过北狄的十数万铁骑?
可谁也没想到,这位刚登基的绍皇帝,仿佛真有天命眷顾。
第二日清晨,北狄的主帅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来到城下耀武扬威。
他穿着银色的铠甲,手里拿着马鞭,指着城楼上的绍临深,用半生不熟的汉话辱骂:
“乱臣贼子!篡夺皇位,今日献城投降,本帅还能饶你不死!否则……”
“否则怎样?”绍临深扶着城墙,声音平静。
话音刚落,天空中突然“咔嚓”一声巨响,一道碗口粗的晴空霹雳,像条金色的龙,不偏不倚正好击中北狄主帅!
所有人都看呆了。
只见北狄主帅连哼都没哼一声,浑身瞬间被烧得焦黑,头发、胡须全没了,像根炭棒似的从马背上坠下来,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天谴!是天谴!”
城上的百姓先喊了起来,接着,欢呼声像潮水般涌过城墙,传到城外。
北狄军中顿时乱作一团,主帅死了,几个副将争着要掌权,互相谩骂推搡,军心大乱。
就在这时,北狄军营中突然冒出个奇怪的人。
他衣衫邋遢,破破烂烂的布条挂在身上,头发蓬乱得像个鸟窝,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容貌。
他手里不知从哪捡了杆断了枪头的长枪,疯疯癫癫地朝着北狄士兵冲杀过去,嘴里还念念有词,没人听得清他在说什么。
可诡异的是,他所过之处,北狄兵纷纷倒地,尸横遍野。有个北狄士兵举刀朝他砍去,脚下突然一滑,自己摔进了旁边的马坑,被受惊的马踩断了脖子。
还有个骑兵想射他,箭刚搭在弦上,弓突然断了,断木正好戳进他的喉咙。
但凡是试图靠近他的人,都像被厄运缠上一般,未及近身便离奇死去。
这场混乱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北狄军死伤过半,剩下兵马,不等城中兵马出城抵抗,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巨响。
一块巨大的陨星拖着赤红火光,径直砸向北狄大军。
浓烟滚滚,惨叫声此起彼伏,北狄大军瞬间被重创,余下的残兵不敢再恋战,仓皇向北逃窜。
硝烟渐渐散去,那疯癫之人站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突然停下脚步。
他缓缓抬头,遥遥望向城墙西北角。
那里,正有个被两名侍卫押着的男子,其身着月白锦袍,眉眼弯弯、眼中带着丝媚意,正隔着硝烟哀怨地望着他。
疯癫人蓬乱的头发下,双眼猛地泛起了红,定定地望着那道身影,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