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卷着雪沫,敲打着安阳城的窗棂,却吹不散城内愈发浓郁的年节气息。
格物院的冬学暂告一段落,人们的心思都转向了即将到来的新年。
与往年愁苦度日不同,今年的安阳,家家户户的灶台边,都透着一股踏实温暖的忙碌。
叶明这日带着石小星,轻装简从,在城里四处走走看看,体察年节下的民情。
他们最先来到城西的杨寡妇家。杨寡妇男人早年在边关战事中没了,独自拉扯一双儿女,往年冬日最难熬。
如今,儿子在煤矿找了活计,女儿在毛纺工坊学艺,家里砌了崭新的煤灶,这个冬天竟一点儿没受冻。
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诱人的油炸香味。推开虚掩的院门,只见杨寡妇正系着围裙,在暖烘烘的灶台前忙活。
大铁锅里,金黄的油花翻滚,她麻利地将裹了面糊的红薯块下锅,刺啦一声,香气四溢。
小女儿蹲在一旁帮着烧火,儿子则刚从矿上回来,掸着身上的煤灰,脸上却带着笑。
“叶大人!您怎么来了!快屋里坐,外面冷!”杨寡妇见到叶明,又惊又喜,连忙用围裙擦手,就要去倒水。
“杨大嫂别忙活,我们就是路过,闻着香,进来看看。”叶明笑着摆手,示意她继续,“这是炸的什么?这么香。”
“是红薯丸子!格物院农技班教的法子,把红薯蒸熟了碾成泥,和上糯米粉,搓成丸子下油锅炸,娃娃们可爱吃了!”
杨寡妇脸上泛着光,“托大人的福,今年家里粮食足,油也宽裕,娃他矿上挣了钱,割了肉,买了新布,这年啊,能过得像模像样了!”
这时,隔壁传来“砰砰”的钝响,间杂着孩童的嬉笑声。
叶明好奇望去,只见隔壁院子里,几个汉子正围着石臼用力捶打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米香。
“那是打年糕哩!”杨寡妇的儿子咧嘴笑道,“俺们几家凑了米,一起打,热闹!大人要不要去看看?”
叶明欣然前往。隔壁院子里更是热闹,一口大石臼旁,两个壮汉轮流举着沉重的木槌,嘿呦嘿呦地捶打着臼中蒸熟的糯米。
旁边妇人适时地给米团翻个儿,孩子们则眼巴巴地围着转,等着吃第一口热乎乎的年糕。米香混合着汗水和欢笑,充满了朴素的年节喜悦。
“叶大人!”见叶明过来,众人纷纷停下活计打招呼。
“大家继续,继续,我就是来看看。”叶明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传统的年俗,“今年都能吃上年糕了?”
“能!都能!”一个老汉抹了把汗,笑得皱纹都舒展开了,“往年哪敢想啊!米都不够吃。今年地里收成好,工坊又有活计,家家都富余点米,打点年糕,祭祭祖宗,也让娃娃们甜甜嘴!”
离开城西,叶明又信步来到靖安银号附近的市场。这里更是人声鼎沸,采买年货的人摩肩接踵。
新上市的年画、对联红艳艳一片;摊位上摆满了安阳本地产的粮油、山货、工坊出的铁锅陶碗,甚至还有从南方运来的少量干货和海味。
讨价还价声、熟人见面拜早年的寒暄声,汇成一曲热闹的市井交响。
一个卖窗花剪纸的摊子前围了不少妇人姑娘。
其其格居然也在,正拿着一幅精致的“喜鹊登梅”看得入神。叶明走过去,笑道:“其其格,也来买年货?”
其其格见是叶明,微微一愣,随即大方地笑了笑:“看着热闹,随便逛逛。这剪纸挺好看,跟我们部落的皮画有点像,又不一样。”
摊主是个手巧的老婆婆,忙说:“姑娘好眼力!这是咱安阳的老样式,寓意好!买一幅贴窗户上,喜庆!”
叶明见其其格喜欢,便帮她付了钱。其其格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收下了,小心地将窗花收好。
“在安阳还习惯吗?”叶明边走边问。
“习惯。”其其格点点头,“这里……很暖和,人也和气。”她顿了顿,补充道,“比草原上总打打杀杀的日子,好多了。”
叶明能从她简短的话语中,听出一种对安宁生活的珍视。这个曾经在刀光剑影中穿梭的女真姑娘,似乎也在安阳这日渐升平的烟火气里,慢慢找到了归属感。
傍晚时分,叶明回到府衙。厨房里也正忙着准备过年的吃食,新灶台火力旺,大锅里炖着肉,蒸笼里冒着热气,面点师傅正在做各种花馍。香气弥漫开来,让人心生暖意。
周廷玉派人送来了一些京城带来的腊味和茶叶,算是年礼。顾慎也骑马从军营赶来,拎来两只刚猎的野兔,嚷嚷着要跟叶明喝两杯,尝尝安阳的新油炸果子。
夜幕降临,安阳城中万家灯火,比往年明亮了许多。煤灶的火光透过窗纸,映出团聚的身影;偶尔响起的爆竹声,打破冬夜的寂静,预示着新年的临近。
叶明站在府衙的院子里,望着这片祥和景象,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这种点点滴滴的改变,这种灶台边升腾起的温暖年味,远比任何宏大的权谋叙事更让他感到满足。
安阳的根,正在这寻常百姓的一餐一饭、一朝一夕中,越扎越深,越扎越牢。
他知道,开春之后,还有更多的挑战,比如推广新作物可能遇到的病虫害,比如与草原部落更深层次的合作,比如西北方向仍未完全消散的阴影。
但此刻,听着城中隐约传来的欢声笑语,他只觉得心中踏实,充满力量。
这个年,安阳注定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