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作停顿,语气中带上了明显的敲打意味,“别的不说,就说说这些年来,厂里每个月从财政领走的那笔费用,具体都用在了什么地方,我和区里也不想现在就深究细查。但是,到了现在这种需要你们站出来为区分忧的关键时刻,就必须毫无条件地顶上去!”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在谭大强的心上。他此次前来,一是替厂里那些声音探探路,二是想为自己和几个厂领导摸摸底,看看能否趁此机会调回区里某个清闲衙门,彻底摆脱印刷厂这个烂摊子。
可现在,孙区长不仅断了他的后路,还把最难办的维稳说服工作硬塞到了他手里,让他去直面那些怨气冲天的职工,一想到这个,他就感到头皮发麻。
孙哲文见他默不作声,脸上阴晴不定,不由得冷哼一声:“谭厂长,这不是在和你商量,这是区里交给你的命令和责任。总不能有好事、有位置的时候你就想着上,遇到难事、需要攻坚克难的时候你就想着躲吧?更何况,推进古城改造,妥善安置职工,这本身是一件对开州、对厂子未来都有利的好事,根本谈不上是什么坏事!”
谭大强心里暗暗叫苦,腹诽道:这还不算坏事?让我去当这个恶人,得罪所有人……
孙哲文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眯起眼睛:“至于你提到的职工工作安置以及你们几个厂领导后续安排的问题,这件事关系重大,我需要和区里其他领导开会研究后再做决定。在拆迁工作正式启动前,会给你们一个明确的说法。”
谭大强听到这里,知道今天不可能有更明确的结果了,连忙点头应承:“是,是!孙区长,我明白了,我一定全力配合区里的安排,尽力做好厂里的工作。”
看着谭大强那略显宽厚笨拙的身影诚惶诚恐地挤出办公室,孙哲文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沉吟片刻,随即拿起桌上的电话,接通了财政局:“万局,你立刻整理一下印刷厂近五年来的财政资金拨付使用明细,还有你们审计局上次对印刷厂的专项审计报告原件,一并带上。另外,通知国资办的主要负责同志,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夜色渐深,区政府大楼里只剩下零星几盏灯火,孙哲文的办公室是其中最为明亮的一处。他独自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下午与国资办的那场碰头会,让他内心波澜起伏,难以平静。
他怎么也没想到,区区一个早已停摆的区印刷厂,在他尚未严抓财政纪律的前几年,竟能从区财政先后划走超过五百万元的资金!在他以往的印象里,不过是维系一个老厂基本体面的微薄开销,如今细查之下,才觉触目惊心。
要知道,那五年间,印刷厂的生产早已彻底停滞,这笔巨款究竟流向了何处?用途为何?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他。他已紧急责令国资办,用同样的标准彻查其他几家类似的区属“僵尸企业”。
他有预感,结果恐怕会大同小异,甚至更为惊人。他不禁联想到前任书记段丰收那笔已被查实的巨额赃款,其中是否就掺杂着这些以扶持企业为名、实则中饱私囊的灰色资金?
他迟迟没有下班,一方面是因为这件棘手的事,另一方面也是在等付曦。她去海城对接古城运营公司已有数日,临回来前特意打电话让他务必等等,说已有眉目,需要当面汇报。
正思忖间,办公室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付曦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出差归来的疲惫。她看见孙哲文独自呆坐在灯光下,不由打趣道:“哟,孙大区长,这么晚了一个人在这儿发呆,不会是在想我吧?”
孙哲文回过神,无奈地笑了笑:“付大局长,你说话好歹把个门。这要是让不知情的外人听了去,还以为我们之间怎么了呢。再让林彬听见,非得来找我拼命不可。”
付曦满不在乎地撇撇嘴:“他敢!老娘一巴掌下去,保管让他服服帖帖的。”
不知情的人听她这口气,定会以为她在家里地位极高。但孙哲文却清楚得很,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就别在我这儿嘚瑟了。也不知道是谁,天天在家研究菜谱,苦练厨艺呢。”
付曦闻言,却嘻嘻一笑,给自己找补:“我学做菜那是因为想吃点健康卫生的嘛!外面的又贵又不干净。我那点工资哪够天天挥霍?我这不是得精打细算,攒钱装修房子、准备结婚嘛!”
孙哲文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你。林彬那小子在黑鹰一个月就好几万,你那点工资算个啥?还需要你省吃俭用?”
付婷立刻挺直了腰板,义正词严地说:“我是独立女性!请叫我付局长!家庭的责任,当然我也要承担一半才行。”
孙哲文对这个下属是彻底没辙了,笑着摇摇头,转而问道:“行了,说正事。你们俩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把婚结了?”
付曦叹了口气,抱怨道:“现在忙得脚不沾地,怎么结嘛?我当然想早点办了啊,办完了还能请个长假出去好好玩一趟。可你这位孙扒皮,把我当牛一样使唤,我在家的时间都没多少了。我真怕林彬哪天一委屈,跟别人跑了,到时候我可真得找你赔我个老公!”
孙哲文被她逗乐了,咧嘴笑道:“你找我赔什么?我又不是林彬。再说了,你现在把他拴得那么紧,出个差一天恨不得打八个电话查岗,林彬都偷偷跟我抱怨过了,说一点人身自由都没了。”
付曦一听,眼睛一瞪,哼道:“他还要什么自由?老娘能看上他,是他林家祖上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还敢抱怨我拴着他?看我今晚回去怎么收拾他!”
孙哲文不怀好意地笑道:“对,对,今晚回去好好收拾,最好让他明天起不来床,看他还敢不敢抱怨。”
这话让付曦瞬间闹了个大红脸,嗔怪道:“领导!你现在也学坏了啊!”